白发剑客坐在梅花树下。
这个时节,梅花未开,只有歪斜盘绕的枯枝,就像剑客头上的白发,凋零又寂寞。
众少年少女站在他面前,心中惴惴不安,但多年的教养又让他们强撑着,不露出怯色。
白发人目光扫过这些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嘴角上挑,难得露出笑意,显示他心情很愉悦。
至于为何愉快,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
他随手指了最前方一个少年。
那少年面露喜色,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小人午河庄氏庄年,拜见剑客大人,剑客大人一向安泰?”
裴守静蹙眉,这庄年话太多了,不等剑客问就开口,看来自己说的话他是一句没听进去。
白发人道:“你家给你带了什么?”
庄年一怔,没想到白发人上来就问这个。
家里把底蕴给他带上,当然是不怕给剑客看的,甚至还期望剑客见他们家有重宝高看一眼。可是他心里觉得,那白发人怎么也要先问他的出身,再考校他的能耐,再探他家的家底,最终才看底蕴。
怎么前几步都不走,直接看宝物?
会不会太……庸俗了?
他这样腹诽,可不敢失了恭敬,从怀中取出匣子,躬身道:“这是家族祖传青藤剑。”
打开盒子,只见一把四尺长的剑,剑身泛着幽幽青色,剑身上的纹路好像是细藤缠绕在一起。
白发人伸手一抓,把青藤剑抓在手中。庄年脸色微变,忙低下头。
要知此剑是家族至宝,庄年身为嫡系继承人又有资质,在家中地位前三,也不能随便碰触,何况外人?只是家族规矩在剑客面前不值一提,庄年只有低头闭嘴。
白发人把玩一阵,道:“一重法器?”
庄年没法回答,他依稀知道自家这剑是法器,但法器的分级可不知道。但他听着觉得“一重”不算高等,总觉得配不上自家法器的身份,要知道他小时候可是亲眼见过自家法器的神奇的。
白发人并没有归还,反而随手将法器放在旁边一个匣子里,继续问下一个少女,道:“你带什么了?”
这些少年男女一一上前奉上带来的剑器,基本上都是法器,连裴家也让裴仁虎带来一把新的法器。这些家族里是不可有真正的宝剑的,就算有也不会带出来,带出来也用不了。且宝剑太挑剑客,不能用御剑术强持,无人能驾驭还不如法器实用。
只有一个少年带来的竟是一把真术器,虽然打造十分精良,但终究差着境界,众人用各色眼光看他,看得他面红耳赤。
要知法器必是剑侠的剑才能制造,比术器稀罕得多,威力也大得多。然而术器不能留存太久,一定时间后便归于平凡,而一把法器则可以长存,至少百年不会损坏。因此天长日久的积累下来,世上的法器也不算太少。他们这些家族豁出去一部分身家,终究能弄到一把作为底蕴的。拿术器当底蕴,有些不上档次了。
“这把法器有意思。”白发人看了一圈,最后留意一把鲜红色的剑。
那把剑乍一看是鲜红色,多看两眼,只觉得红中又带白色,红色鲜艳似火,白色纯净如光,剑刃上仿佛有火焰在跳动,瑰丽神逸,不同凡俗。
王诚略仰了仰头,道:“这是我家祖传法器——离火剑,印自上古神剑,虽是法器,威力并不差于寻常权剑乃至……”
白发人淡淡道:“确实是一把古剑。听你说话也有些见识,你看过古剑谱?”
王诚道:“晚辈没有见识,但是家祖曾有幸看过剑谱残本,看到过那南明离火古剑图影,一直念念不忘。说我家不出剑客便罢,若出剑客,最好能找到古离火剑。”
白发人道:“你想持古剑?好大的胃口。如今天下的古剑剑客寥寥无几,每一位都是一方之尊。”
王诚道:“若古剑不现世便罢,若现世,剑客为什么不是我?”这句话朗朗有声,他们这等世家子弟,不管性情如何,绝不缺乏自信。
白发人用正眼看了他,道:“有志气。你能御持法器?”
王诚道:“当然。”
纵然他的家族没有完整的剑客传承,一些常识还是懂得。倘若王诚连法器都不能御持,还要靠御剑术强持的话,那什么成为古剑剑客的话就不是豪言壮语,而是梦呓笑话。
见白发人示意,王诚一伸手,把离火剑握住。
剑,瞬间燃烧!
原本如同火焰跳动的剑光真的跳跃了起来,三尺剑刃爆发出七尺长的焰光,焰心鲜红,越往四周越白,那一抹在风中跳动的焰尾已经变得纯白,超脱了火的温度,就像最强烈最明亮的光芒。
周围少年感受到了高温,纷纷后退,站在几丈开外犹自燥热,好像自己都要爆燃起来。
白发人盯着跳动的火光,又看王诚的左手,他的左手掐的很工整的剑指。
不是御剑术。
没有催发剑术,就有这样的威势,王诚和这法器很配
。
法器是剑法的影子,王诚能够御持法器,说明他的天赋方向与剑相同,将来那把古剑放在他眼前的时候,他也极有机会获得认可。
当然不是肯定。剑挑剑客有时候是带点玄学的,有时候甚至不是挑天赋最强的人。
王诚持着剑,炽热的火焰几乎卷到他身上,却没有伤害他分毫,他神色激动,额上青筋暴起,道:“我要——出剑了!”
剑客道:“出吧。持剑的人当然想出剑,何况是认可自己的剑。”
他神态平静,其余人却再度退了几步,看他手上那道火,怎么看怎么危险,他要来一个横扫,这院子里的人谁抵得住?
王诚神色专注,长剑指向前方,突然大吼一声,一剑挥出!
一道鲜红的火光劈下,热浪向两边狂卷,周围的空气被摩擦出了焦糊味。
剑光长达数丈,横切了整个院子,院中几株梅花甚至没等火光掠过已经烧成了焦炭。
剑客正坐在梅花树下,看到火光迎头而来,略微皱眉,剑微微出鞘,些许光华闪过,将周围火光尽湮灭。
火光熄灭,庭院的土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焦痕,正面的院墙上也有烧焦的痕迹。所过之处草木早已化为灰烬,连墙上的枯藤都已经被烤干。
王诚看着自己的杰作,兴奋地喘着粗气,虽然全力之后浑身酸软,几乎就要跌倒,但强撑着站直了,绝不肯在众人面前示弱。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表妹撑住,他往裴守静那里看去,想要看看表妹看到自己这惊天一剑是什么反应。
这一眼,正看见裴守静愤怒地瞪着自己,眼中的怒火烧起来快赶上刚刚的剑光了。
王诚愕然,心想:她怎么生气了?
这时,人群中的庄年抢出来,指着王诚大骂道:“王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剑客不敬!刚刚那一剑你往哪儿劈呢?虽然剑客大人不会被你伤到,可是你胆敢向他出剑,莫不是早有怨恨之心?!”
王诚被他骂愣了,紧接着来不及愤怒,便是一阵惶恐,他也是世家弟子,勉强说一句钟鸣鼎食,深知有些事情不是没有造成后果就可以做,而是极大的禁忌,比如向高位者挥剑。
倘若不是一时上了头,他本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他几乎想要立刻撤剑躬身赔罪,甚至磕头赔罪也可以,家里早教育过他,对待真正的上位者,卑躬屈膝不算什么,保存自身才是第一。
这时白发人道:“很有趣。十分大话中也有一线可能。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王诚一震,宛如绝处逢生,接着欣喜若狂:难道说这剑客看好自己,要给与自己好处?机会,是说他知道剑的下落要指点自己去找吗?
白发人道:“你站到守静旁边。”
王诚轻飘飘的来到裴守静身边,先高傲地瞥了一眼芸芸余子,又小心翼翼地看向裴守静,想看看她的怒气消了没有。
就见裴守静脸上已经没什么怒意,但是还是很凝重,似乎带着一些……担忧?
白发人似乎失去了和别人说话的兴趣,剑轻轻一挥,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孩儿。
没有人看出这女孩儿是怎么来的,众人眼前一花,就看到了她。
那女孩儿看来瘦瘦小小,穿着整齐的细布衣裙,容貌清秀,头发却是灰白色,就像燃烧过后的灰烬。
女孩儿出来,向白发人行礼,道:“幸先生。”
白发人嗯了一声,伸手指向一个盘子,里面放着众家族弟子所有的法器。
“明镜,看上什么随便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