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雪下的更大了,淅淅沥沥,有成鹅毛之势。
师父口中的‘孽龙’在发抖。
只要她青锋下划,就能为后世江湖除却最大祸患,一切的一切都能得到改写。
她也不必再死在对方的手中。
谢北伶也不知自己为何还要再开口,给这出魔头伏诛的戏折再增添变数。
“也许你听不懂。”
“但你只需记住,等你长大,会有许多无辜的人因你而死,为了防止那一天的到来——”
“你,只能去死。”
“……”
这样说,他能理解吗?
谢北伶望着那孩子嘴巴委屈的撅起,几滴眼泪滑落下来,压抑着的抽泣声在雪地里响起。
“你不讲理!”
他哽咽着道:“娘说的没错,世上的坏人都一样,打着各种各样的幌子,要么强占我家田地,要么欺负我,净没一个好人。”
谢北伶的心被什么点了一下。
她尽力持握好剑,这魔头年仅八岁,他当然不能理解,但若是她动摇了,一切就又会回到原点。
“这样啊……”
此代的道首天官低垂下眼帘,将心中的所有情感浸入风雪:“等你见了你娘,替我说句抱歉。”
至此,
一切本该尘埃落定。
“道,道长大人。”
略带恐惧的声音响起,说话的却不是魏鸣岐。
谢北伶没有回头。
在她身后,隔壁院子的房门打开一条缝,穿着蓑衣满面风霜的汉子走出来,对着她弯腰拱手谦卑的道:
“我听见娃娃哭忍不住出来看看,可是鸣岐得罪道长您了?还请道长消气!只是一个娃娃,不值当道长见血脏了眼,我替您狠狠收拾他,我……”
“回去。”
两个没有温度的字,全盘打消了汉子绞尽脑汁,所能说出来最体面小意的话。
四周一时间只余下雪花飘落的声音。
汉子嘴唇微动,最终忍不住迈开腿往后走,他有家室,还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事做到这份上任谁也无法怪他了……
不过。
人生总有太多不过了。
汉子止住往回走的脚步,转身露出一个比哭强不了多少的笑脸:“道长,这孩子从小没有爹,月前他娘夜里也被冻死了,他是他家唯一的根儿了,这孩子其实懂事,就是命太苦。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谢北伶静静听着,脸上不为所动。
“要不——”
“邓叔。”
面前的哭声忽而止住。
“邓叔,你回去吧,我听见妹妹在哭了。”
“……”
四下无声,汉子枯站片刻,伛偻着走了回去。
雪越下越大。
风雪中,谢北伶宛如泥塑的神像,面前的罪徒抬起头,露出一个夏花般灿烂的笑容:
“姐姐,能不能再让我看眼我娘?娘走的时候我就在身边,我走的时候也想有娘陪着。”
“……”
村外,雪覆万物。
一座被掩没的坟茔披着白衣和冰雪相依偎,这坟矮小,没有墓碑,仿佛雪再大点,就要融入周遭的万事万物。
来到这,道姑松开了手。
魏鸣岐牙关战战,从她身边走到坟前,不拜不跪,身子依靠在坟上,蜷成一团。
过了会,他渐渐停住颤抖的身子,面上的痛苦尽去,脸上涌现出一团血色。
这是一个人回光返照后的样子。
引得二十年后江湖最大动劫的魔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是什么样子?
他在笑。
置身寒冬郊野,身边唯有坟茔做伴的他像个要熟睡的孩子般安心笑着。
属于魏鸣岐的意识已经模糊。
他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也失去了开始纯熟的演技,脑海中属于那个孩子的记忆浮现。
恍惚中,
他好像真的靠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侧。
魏鸣岐没来及和她相处,但记忆中那女人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长得也不甚好看,就是温柔。
雪虐风饕,房屋到处漏风,被子也单薄破旧,她就总是将身边的孩子搂进怀里,那时候的她力气特别大,像是要将人揉进身体里。
夜里寒风为之隔绝——
直到某天,年幼的孩子起床后再也没能掰开她的手。
从那以后,那孩子就特别讨厌雪。
以至于为虐江湖的时候,偌大的嘲天宫坐落海外,号称永夏之地,四季如春。
也许受这情感影响。
雪覆坟头,连魏鸣岐也觉得那雪碍眼。
终究是,意难平……
还没来得及做好人,还没来得及进步,在最需要发育的年纪被个神经病堵了泉水。
这游戏真的太好玩了(本条五
毛
意识消弭之际,似乎有双手将他从后抱起,放进一个温暖的怀里,魏鸣岐下意识蹭了蹭香软,嘴角笑容更深。
“娘,不冷了。”
“……”
顺安城,大雪初霁。
城门口的早食摊位人声嘈杂,许多刚进城的歇脚客趁着热锅间隙才发觉人比往常多,篦子上的云吞下了一锅又一锅,催促的吆喝却始终没有断过。
“李老头!等着赶早市呢给我下快点!”
“马上马上——又一锅!”
锅盖一掀,热腾腾的白雾冲出,透出让人安心的烟火气儿。
行脚商复又坐回凳上,目光向四周桌上打量:“奇了怪了,最近走南闯北的江湖客怎来这老多?”
顺安城身为云州府城,一直是八合船帮的地盘,这种由船商、力工、船民组成的帮会弟子众多,向来漏不出什么食儿,平时也排外,自然也就没有外来游侠的生存空间。
“还不知道?”
“云州可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奢遮汉,还未出世就搅动整个关中,多少江湖豪门,武榜人物都被之牵连,风雨隐晦,动乱将至啊。”
行脚商觅声看去。
那是名三十出头的江湖客,一身洗旧的黑裳,一把雕饰磨花的武帝刀,关中刀客作此打扮的不计其数,溯源还要数及本朝那位曾将【刀】兵带至十八魁之首的‘武帝’东方鸣。
但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自从东方鸣随前皇平叛,论功受封琅琊王,其早已不算江湖人,刀魁也在武榜空悬二十年,如今已至十八般末流。
“这位兄弟从关中过来?”
国朝武风盛行,男儿多会拳脚,行脚商也像个江湖客般拱手一礼,好奇追问:“在下就是云州人士,阁下刚才所提的莫非是穿杨贯虱的弓魁苍良冶?”
“非也。”
黑裳刀客摇头。
“那是……”
待行脚商继续追问,黑裳刀客看眼隔壁桌姐弟二人面前的云吞,喉头耸动几下,才点点桌面道:
“先来碗云吞治治肚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