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白若兰指着自己,修雨曼愣了下,然后意识到白若兰指的是自己的嘴角。
她伸手摸了摸嘴角,揩拭了沾在嘴角的香蕉白丝,脸上露出了感谢的笑容。
她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刚才的偷听举动被白若兰发现了呢。
大约半小时后,俢肱燊与妻子、女儿一起送别程千帆一家。
回到书房,俢肱燊拉开抽屉,取出一根木雕,不紧不慢的、非常细心的修剪。
覃德泰突然联系他,这件事令俢肱燊感知到了一丝危险。
这并非说他有意当逃兵,实则是中统苏沪区的表现令他失望和警觉,直觉告诉他,和中统这帮人走的太近不安全。
满意的看了一眼手中的木雕,俢肱燊点了点头。
到了他这个层次,有体面、优渥的工作和较高社会地位,有洋房,有相濡以沫的妻子和长大成人的女儿,他有时候也会在心中想着要不要继续过这种提心吊胆的地下生活。
或者说以他在国府内部的人脉,以他同洋人的关系,即便是离开上海回到大后方,也能够生活的很好,并且不会有人因为他当了逃兵而指责:
这年头,国府内部当逃兵的人多了去了,更遑论他在上海沦陷后坚持斗争了快两年了。
只是。
俢肱燊摇头,他轻笑一声。
不当亡国奴,可不只是喊喊口号就够了的,总要有人冒着危险做事情的。
……
程府。
程千帆抱着小芝麻,将孩子哄睡了后,又和正在检查小宝的作业的妻子聊会天,并且拿起作业本在家长签字那里签名留言。
看着丈夫披着外套去书房的背影,白若兰的眼眸中满是疼惜之色。
她能够真切的感受到,刚才丈夫的情绪是无比放松的。
哄小芝麻睡觉的时候,丈夫看着孩子的目光是那么的柔和、温暖;和自己聊天的时候,丈夫也会说一些俏皮话,自己作势打他,他会假装疼痛叫唤;在小宝的作业本上签名留言的时候,丈夫的脸上是那么认真的表情。
看着老师对小宝的评语颇佳,丈夫脸上的笑意是那么的灿烂。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丈夫的背影,白若兰觉得这背影是既伟岸又落寞。
回到卧室,白若兰上床睡觉,她先是打开了床头的小暖灯,然后才关了房间灯。
看着床头小暖灯那绵软柔和的灯光,白若兰眨了眨眼睛。
……
书房里,程千帆点燃一支香烟,香烟夹在手指间,他在思考。
思考今天去马思南路同俢肱燊的这次会谈。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俢肱燊,两人都非常有默契的,在既不表露自身身份、且不会‘惹来麻烦’的情况下交流了情报。
俢肱燊以老友求助为理由,这是合理的,覃德泰当了十几年法租界中央区总巡长,俢肱燊在法租界政治处工作了好些年,两人是同僚,有些来往才正常。
程千帆思考的是,俢肱燊为何将这件事告知与他,并且是如此郑重其事的邀请去家中做客的方式。
尽管时至今日程千帆还无法确定俢肱燊的身份,但是,他可以判定老师是国党方面的人。
最重要的是,程千帆是清楚俢肱燊的人脉和能量的,即便是俢肱燊不通过他这个‘小程总’,依然是有手段和人脉去暗中巡查徐兆林的。
所以,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件事?
并且,程千帆明确感觉到,老师实际上并未真正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建议,而且老师是知道以他的身
份必然是要扮演劝阻其不要沾染这种事情的角色的。
……
略作思索,程千帆眼中一亮,他知道了,俢肱燊告诉他这件事,实际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告知。
告知什么?
一个经年未联系的老朋友请他帮忙——
只是老友相托,仅此而已。
这是……感知到了危险?
故而特别向他说了这件事,将来万一出事了,也可请自己帮他背书?
程千帆心中一动,他懂了。
很显然,中统苏沪区出事,这令俢肱燊也感觉到了危险,他在为可能遇到的危险做准备。
他明白俢肱燊的态度和用意了。
和日本人素来‘交好’,同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的李萃群也有交情的他,是最适合为俢肱燊提供‘清白’证明的。
……
咦。
程千帆鼻腔呼出一道淡淡地烟气,从这件事来看,老师很可能不是中统的人……
不是中统的,莫非是军统?
想到他当初从杭州雄镇楼受训回上海的时候,余平安托他带给俢肱燊的那一盒茶叶,程千帆不禁琢磨起来。
不过,他很快摇摇头,老师是军统的可能性不大。
他的心里藏有很多事,也有很多的担心。
混入
‘玖玖商贸’的商队里的物资是否顺利过关运出去?
无锡梅村那边的同志们是否已经做好了应对日军的阴谋的准备?
刘波、何关等新四军的同志是否已经顺利撤离上海?
此外,当前的头等大事就是中统苏沪区被日本人摧毁。
中统苏沪区被丁目屯、李萃群的特工总部几乎是一锅端,此事不仅仅是影响恶劣,且更可能带来极大的危险——
中统这帮人,打日本人不行,但是,这帮家伙和红色厮杀争斗了这么多年,说这些家伙是最了解红党,是对红党威胁最大的一点也不为过。
如此,程千帆便又想起了汪康年,此人便是中统这帮新汉奸的前辈和‘榜样’,汪康年投靠日本人后,依然专司对付红党,给我党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其中南市交通站便是被汪康年侦破、摧毁的。
此外,中统对于军统也是非常熟悉的,七十六号有了这么一批‘生力军’,他的上海特情组也要加倍小心。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在秘密战线,这些叛国者比日本人的危害还要更甚。
……
想到这里,程千帆的眉头紧锁,他越想越是觉得丁目屯、李萃群的这个特工总部的威胁极大。
这是一帮由中统叛徒、军统叛徒以及青帮分子、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见不得光的家伙组成的特工组织,这些人对于上海的情况,对于国红两党的情况太了解了。
可以这么说,中统和军统的叛徒确保了他们有一定的专业能力,而其他形形色色的帮派人员、地痞流氓又使得这些人有着极强的触角,可以探知上海滩的街头巷尾、角角落落。
越是琢磨,程千帆的表情愈发严肃。
形势愈发严峻,要准备过冬了。
程千帆弹了弹烟灰,随后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
他从座椅上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悠长的懒腰,一步步地向门外走去。
随手关了书房的门,锁好。
程千帆走向卧室,推开卧室的门,他看到白若兰已经睡了,不过床头灯还开着,这是一盏特制的那种亮度不大的小灯,绵软无力的灯光,
虽然没有多少亮光,但是却照亮了‘火苗’同志眼眸,温暖了他的心。
……
翌日。
这是一个程千帆不太喜欢的阴雨天。
在巡捕房点了卯,巡视了一圈后,程千帆直接来到了‘玉春溪’。
在这种阴雨天气,‘小程总’顶顶喜欢被热气腾腾的感觉包围着。
“程总,路巡长也在泡汤呢。”玉春溪的经理殷勤的迎接‘小程总’,说道。
“哎呦呦。”程千帆咧嘴一笑,“我说我懂得享受,没想到老路比我还会。”
说着,他直接令人引他去了路大章的汤池。
看着赤条条进了汤池的程千帆,已经泡了好一会,此时正躺在躺椅上哼着小曲儿,吃着脆萝卜的路大章也是乐了,他一扭头,嘿了一声,“程老弟,这么巧。”
“可不就是巧了。”程千帆身子没入汤池,暖暖的感觉瞬间熨帖全身,他不禁舒坦的叹口气,“我说,路老哥,上回是我做东,今儿你请。”
“请,我请。”路大章哈哈一笑,“今天合该我荷包开张。”
……
程千帆踩着汤池底来到池边,趴在汤水中,脑袋露出来,随手拿了一根脆萝卜嚼的嘎嘣脆,“中统苏沪区完蛋了,副区长苏晨德,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那个梅戊明叛变,苏沪区除了区长徐兆林,几乎被七十六号一锅端。”
“组织上也确认了这个情报。”路大章喝了口茶水,点点头说道,“只是情报没有你掌握的这么精确。”
说着,路大章在躺椅上翻了个身,趴在椅子上,拿了个浴巾盖住屁股,“组织上通过八办向重庆示警了。”
“嘿,那可真够薛应甄喝一壶的了。”程千帆坏笑一声。
……
重庆。
中统总部驻地。
“我就晓得,红党是我的克星。”薛应甄叹口气,“这帮人就是没安好心,就是想着看我们的笑话。”
他是越说越气,“我的人出事了,我能不知道?还要他们猫哭耗子假慈悲来报信?”
“红党都是坏了心的!”
“红党就是坏!顶顶坏!”
看着薛应甄愈发生气,朱山学也不好劝,他知道薛应甄现在纯粹是怒火中烧,又无从发泄,难道还不能骂两句。
就在今天上午,薛应甄又被委员长叫到黄山官邸狠狠地骂了一通。
原因?
红党八办向国府来电示警,言说中统苏沪区被特工总部重创,疑似有大批中统人员被抓,善意提醒中统方面及时作出应对,避免更大的损失。
你说说,对于那位好面子的老头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这种事情更让他觉得丢人现眼,以至于窝火无比的?
这次的恶劣影响,可比当初的‘曹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