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哥,没事吧?”李浩面色阴沉,扭头对程千帆说道。
就在方才,帆哥正在发报,一辆汽车斜下里冲过来,浩子紧急刹车,两车的车头发生了剐蹭。
这辆福特小汽车的驾驶室下来一个喝的醉醺醺的年轻人,上来就踹了车子一脚,指着驾驶室的李浩破口大骂。
从副驾驶下来一名打扮摩登的女子,该女子也是醉醺醺的,在一旁煽风点火,指着小汽车后排座位,怂恿男同伴找这个‘拉着车帘不敢露面的呆怂’的麻烦。
最重要的是,这边的情况引来了公共租界的巡捕注意,一队巡逻的巡捕过来查问情况。
“我老爸,录新民。”醉酒男青年指着自己,得意洋洋冲着巡捕喊道,“把这个不敢见人的瘪三拉下来。”
“帆哥,是录新民的幺儿。”李浩扭头对程千帆说道。
通过反光镜,他瞥到帆哥摘下耳套,手上动作迅速而不乱的将发报机收拾好,放进了皮箱里。
他的心中稍稍放松,这种情况下,只要外面的人不进入汽车内,就不会发现异常。
或者说,现在要避免的就是这位录公子发酒疯拉车门,还有就是避免巡捕要搜查汽车。
录新民?
程千帆微微皱眉,随即冷哼一声。
录新民此人原为国党上海财政局总务处的一名官员,上海沦陷后,此人并未撤离,而是第一时间主动向日本人投诚,表示愿意‘为蝗军效力’。
此人熟稔国府上海市府的很多情况,带着日本人起获国府暂未来得及运出上海、暂时隐藏在码头仓库的大批物资,因此赢得日本人的赞赏和青睐。
此后,录新民在上海伪政权财政局任职,出任财政局临时税监处长,更是一门心思讨好日本人,以各种名目严酷剥削商民百姓,搜罗钱财物资供应日军之侵略所需。
……
怀当看到了这车的车牌,认出来这是法租界‘小程总’的座驾,心中也是懊恼不迭。
他方才看到那位录公子的车子与他车相撞,更见录公子下车打砸闹事,便想着趁机偏袒处置,讨好这位录公子。
却是没想到与录揽巍车子剐蹭的,竟然是程千帆的座驾。
录新民是日本人面前的红人,在华界能量不小,但是,这位法租界的‘小程总’丝毫不遑多让,或者说,在租界内,即便这里不是法租界、只是公共租界,这位‘小程总’的势力比之录新民只大不小。
这般说吧,得罪了录新民,他们这些公共租界的巡捕并不会有事;得罪了程千帆,哪天被打死扔黄浦江喂鱼,这可说不准。
“喂。”
怀当看到车窗落下一小半,车帘掀起,露出程千帆的脸,心中更是叫苦不迭,果然,程千帆在车内,他赶紧凑过来,面上挤出笑容,“程总,你看,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
他压低声音,“程总,录新民录处长家的公子。”
“让他滚蛋。”程千帆面色阴沉。
“程总。”怀当面露难色,他想的是不偏不倚,两方下车好言相说,了结此事。
“浩子。”程千帆冷哼一声,对驾驶座的李浩说道。
话音未落,得了命令的李浩直接下车,手中握着一把勃朗宁手枪,一边走,一边拉动枪栓,举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录揽巍,“滚。”
录揽巍惊到了,然后是害怕,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他结结巴巴,“我爸,爸,爸爸——”
“欸,乖仔。”李浩拍了拍录揽巍的脸蛋,“听阿爸的话啊。”
“浩哥,浩哥。”怀当吓坏了,赶紧上前来劝解,“这玩笑开不得。”
若是录揽巍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李浩一枪崩了,先不论录新民和程千帆相争,鹿死谁手,录新民肯定先收拾他。
“老党,你猜我是不是开玩笑?”李浩冷笑,“帆哥心情不好,真的会死人的。”
“阿拉晓得,阿拉晓得。”怀当猛点头,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得罪录公子了。
他上前将录揽巍拉开。
“你们做什么?你们晓得他是啷个撒?”录公子的女伴摇摇晃晃上来拉扯。
录公子被巡捕拉住,这似乎反而给了他勇气,亦或是女伴的声音令他觉得方才的表现丢脸,他指着车门骂道,“下车,给小爷……”
砰!
李浩一枪打在录揽巍脚下,后者吓得膝盖一软,若非怀当扯住了,八成要直接下跪当街。
浩子轻蔑的瞥了录揽巍一眼,就那么的拎着枪支回了车子。
“都别动。”看到手下似乎因为这一枪有些躁动,怀当赶紧拦住,他面露讨好之色,看着程千帆的座驾驶离。
“这事闹大了。”怀当看了一眼录揽巍,发愁说道。
“可不是么。”一个手下说道,“录新民也不是吃素的,程千帆的人敢对他幺儿动枪,他哪能善罢甘休。”
“不是录新民。”怀当摇摇头。
从始至终,从李浩拎枪下车,到
开枪,上车驶离,程千帆便再没有露面,更没有哪怕是一句话。
‘小程总’的安静令怀当不安。
看似是程千帆的人对录揽巍动枪,此系不给录新民面子,是录新民将会为儿子讨回公道。
实则,程千帆是和录新民对等之人,甚至来说,更年轻更得志的是‘小程总’。
程千帆就这般被录新民幺儿撞了车,还当街辱骂砸车,这对于重面子且素来嚣张的‘小程总’来说,绝非小事。
李浩那句话,在法租界绝对不是吹牛,更不是玩笑话:
帆哥生气了,会死人的。
……
程千帆沉着脸,他在想着来自重庆局本部的电令。
戴春风下令确认日军行动目标是否是长沙,以及‘不惜一切代价’搞到日军对长沙军事行动之时间以及军力部署,这个任务难度不小。
‘不惜一切代价’,电令中这句话代表了戴春风的意志。
出于上海特情组的特殊性和重要性,戴春风较少会对上海特情组使用该词,每一次使用‘不惜一切代价’,都说明了戴春风的决心。
当然,‘不惜一切代价’的命令用词,在军统局本部对其他站点的电令中经常使用,根据程千帆所了解的情况,正因为使用频率极高,虽然下边不敢推诿不执行,但是,一定程度上反而严肃性和威压效果大不如。
“帆哥。”李浩说道。
“什么?”程千帆问道,“哦,你说录新民?”
“录新民会不会……”李浩点点头,说道。
录新民在日本人那里颇为得宠,此事不会善罢甘休的。
“送录公子和他阿爸去见录家列祖列宗吧。”程千帆淡淡说道。
“是。”李浩点点头。
录新民本就在锄奸名录上,只不过暂时并不靠前,现在嘛,录新民要感谢他有一个好儿子,得以拿到了一张插队车票。
“帆哥?”
“嗯?”
“录家列祖列宗,不一定愿意见这俩汉奸父子呢。”李浩说道。
“嗯?啊。哈哈哈。”程千帆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浩子人很机灵,却是不太会讲笑话的,以前给小宝讲笑话的时候,都是尴尬不好笑的,不过,小宝为了不让浩子哥伤心,每次都哈哈大笑。
现在却是怪了,这小子嘴巴比之以往巧了些,这种幽默的话也会了。
……
一个小时后,程千帆的小汽车停在了礼查饭店的门口。
他是应约来参加一个红酒沙龙的。
“卖报,卖报,英吉利、法兰西对德发出最后通牒!”
“卖报,卖报,英法对德最后通牒时间只剩半天,恐将对德国宣战。”
街道上,报童卖力的挥舞着手中的报纸,大声呼喊。
随后,根本不需要报童再叫卖了,人群几乎是一拥而上、将报纸疯抢一空。
“程总。”一个小瘪三抢到了一张报纸,献宝一般冲过来递给程千帆。
“赏。”‘小程总’微微颔首。
浩子从身上摸出一张钞票递过去。
“谢程总,谢程总。”小瘪三将钞票举过头顶,满眼都是兴奋和得意,大声喊道,仿佛这张钞票有着神奇的魔力。
程千帆看了一眼报纸,上面头版头条,英法向德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德意志元首作出‘立刻从波兰撤兵’之承诺,否则将正式对德国宣战。
他哼了一声。
都到这个份上了,波兰人节节败退,英法早就应该第一时间对德国宣战的,却一直拖拖拉拉,这是多么不想和德国人打仗啊。
根据报纸上的报道,以及法国国内往来电报,程千帆同皮特一起研究过德国对波兰宣战后的军事进展情况。
从九月一日凌晨开始,德军地面部队从北、西、西南三个方向上向波兰发起全面进攻。
不过,结合这三天的情况,两人注意到,德国人虽然总体战略非常有魄力,战事上更是高歌猛进。
但是,德国人在战术上似乎十分谨慎。
其中最显著的特点是,他们根据在波兰地图上标记德国人公布的战果,注意到一个特点:
德国人所有的攻击都是沿着铁路线和交通要道展开的。
这能够最大化的发挥德军机动化的特点。
不过,对法兰西的强大非常自信的皮特则是提出了一个观点:
德国人实际上是害怕英法参战的,他们这种沿着铁路和交通线的进攻模式,实际上是避免了过分深入波兰腹地,也有利于一旦英法参战的情况下,德军能够迅速撤离。
或者,直白的说,皮特认为德国人进攻波兰,实际上是在试探英法,只要英法强硬回应,德国人意识到扩张难度,就会知难而退。
程千帆不像皮特这般对法国有信心,不过,他和皮特在一个观点上是一致的:
法国和英国方面,越早对德国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