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炼狱有具体的样貌,一定是现在树洞之中的光景。一具具新鲜的白骨漂浮在水面,有的压在原先树祠里的物品上,还有的即便时化为森森白骨,但也没能逃过断臂的厄运,可能是在危险刚刚发生的时候,想要通过断臂这种方式来保住一条命,可惜……
金丹是个养在大家闺阁里的千金郡主,别说见尸体了,就是杀鸡也没见过现场版,骤然看见如此惨烈的场景,连一声尖叫都没发出,便立刻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倒是省了金漫的事,金漫揪着她的后领,看着金丹死鱼一样瘫了下去,随便一扬手,轻轻一个动作把金申和谢严吓得不轻,谢严连滚带爬的跑过来,抓着金漫的手,也顾不上什么主仆之别,什么男女大防了,生怕金漫一个松手,将倒霉蛋金丹给丢下去。
“大小姐,姑奶奶!您可别松手!”谢严腿肚子转筋,强打精神站直了身体,对着金漫哀求着,“二爷三爷对您都不错,您看在他们两位的份上,别真……”
“谢管家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金丹再混蛋,再不是东西,再是非不分,也是我名义上的妹妹,我怎么会对她下毒手呢?而且……我可不敢杀人。”金漫狐狸眼笑得成了一条线,弯弯的弧度里分明是藏了两把小刀,“谢管家,以后别再让她进东梅苑,再来……。”
金漫虽然闭了嘴,但是谢严总觉得她那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就在自己的耳朵边,炸雷一样狂响。
再来她就不客气了。
当下用力拽住金丹的一条胳膊,“明白,明白,大小姐放心,我这就带郡主回去。”
“气味冲鼻,无色不溶于水。”洛川在谢严爬到金漫身边的时候也跟着走了过去,朝树洞底下望了一眼,便皱起眉头。
这种东西遇火燃烧,遇水不灭,能消肉蚀骨,杀人无形。
“原来那个罐子里放的是浮沉馆里的圣水。”金漫的眼眸扫过那些白骨,脑海中回想起浮沉馆大火那一夜。
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大多葬身火海,那种古怪的液体,引燃了浮沉馆里的一切,吞噬了无数人的生命。
可是远在郊野的浮沉馆里才有的“圣水”如何出现在京城最繁华地段的鸿王府?
“二叔。”金漫回头,看到金申那张苍白的脸。他同样神情冷峻的看着那个洞,说道,“这件事,你打算如何收尾?”
金漫望着树洞,神色不变的低声道,“就地埋了。”
金申一怔,看向金漫,半晌道,“你倒爽快。”
金漫翻了个白眼,“那二叔以为呢?”
金申叹了口气,“好生抚恤家属亲眷,找僧人来做法师。”
“尸骨呢?”
“就地埋了。”金申压低了声音。
金漫本来心里那点悲凉感被他这几个字一下冲淡了,看着金申严肃的脸,一句话脱口而出,“你这样很没人性。”
“抚恤什么家属亲眷,这些不都是你的死契家奴?哪有什么亲眷?估计就算有,也不在京城。”金漫毫不留情戳穿他,冰冷的雨水砸的人脑袋发疼,但还没到让她头脑发昏的地步。
“金漫!你没死吧!”一道响亮且清朗的男子声音传了过来,正是许久不见的金豫。
裹着牛皮大氅的金豫带着个小厮,一只手撑着大氅的斗篷,一只手拄着一根树枝,深一脚浅一脚的朝金漫他们走了过来。
金申两眼一瞪,回头看过去,把金豫吓了一跳,“二……二叔?”
金豫立刻换上一副乖乖的样子,走到金申跟前,“二叔你怎么……成这样了?”
“这里面有什么好东西?干嘛都围在这儿?”金豫说着话就往树洞旁靠拢,看架势是打算过去好好看个究竟,被金漫一把拉住了胳膊,“都是好东西,我回头告诉你,你就别看了。”
金豫一眼都没看见,有点沮丧,“是不是天雷劈出了一堆金银珠宝?古玩玉器?我就知道咱家里有的是钱。”
金申的脸比刚才还要白了几分,大手点着金豫,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你要是有金漫一半,我何至于……”
金豫眼珠子瞪得老大,指指自己,又看看金漫,“她那么好,您还让她跪祠堂?”
“二爷,梅若夫人醒了,哭哭闹闹的,不肯罢休非要见您不可。”有个随从跑了过来,对着金申大声的说着,一边说着一边要给金申重新披上牛皮大氅。被金申一把拽了下去,反正也湿透了,穿这东西作甚!
他现在烦的是区区的雨水嘛!他烦的事比暴雨麻烦多了!
“走!”金申转身,看了看还停在原地的金漫,“你还不走?”
“哦。”金漫最后望了一眼树洞。
默默在心里说着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的真相。找到幕后之人,将在浮沉馆的账也一起算清!这么多条人命不能枉死!
到底是谁在操纵这一切,到底是谁如此视人命如曹姐?
金漫自认为不是圣母,但是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这种赶尽杀绝的做法,让她很不齿。
“一会
儿谢严会来处理,你自回去休息。这几日无事就不要出门了。”几人走下来,金申便对着金漫嘱咐道。
金漫也没反驳只点了点头。
金申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用很低的声音说道,“那件事你想好了就来告知我。”
金漫垂了垂眼睫,没有吱声。
树洞的变数算是告一段落,金漫掂了掂手上绣着红梅的油纸伞,忽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或许对方并非是冲着她金漫而来,而是要对付整个鸿王府!
“冻死了冻死了!”金豫湿着额前的刘海,一进正屋便扎到暖手的火炉近前。白螺带着几个小丫头忙前忙后将他们的湿衣服全都换下。金豫恨不能将火炉抱在手里,对着自己的小厮喊道,“红鹤,回去把我的手炉都拿过来。”
红鹤赶紧顶着油纸伞跑了回去,遥遥的,金豫又喊了一声,“还有爷其他的应用之物,都拿过来,换洗衣裳,鼻烟手串,还有我那宝贝,统统拿来!”
金漫眼光往金豫下半身一扫,眼神带着怀疑,“你还能和宝贝分开放呢?”
金豫常年混迹风月场,此刻被亲妹妹揶揄却老脸一红,下意识捂着裤子,“你好歹是个大姑娘,说的什么虎狼之词!”
金漫耸耸肩没在意的爬上自己的矮榻,裹上一张毯子,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
“二叔今天和你说什么悄悄话了?”金豫也裹了个毯子,自顾自的凑了上来。“跟哥说说,是不是你们发现了什么祖宗宝贝?”
“宝贝不是分开放了吗?”金漫坏笑着问了一句,金豫磨厚了老脸,当做没听见。
“不说算了。”金豫曲起一条腿,靠在墙边,看着洛川熟练的在火炉前烹制姜茶,咂舌道,“早知道你身边有这么好的体恤人在,我也不忙着出了禁闭就来看你。”
洛川端着姜茶递给金漫,也给金豫面前放了一碗。
金豫感激涕零的捧起,“谢谢啊。”
金漫喝了一口热茶,呼出一口哈气,“你那么好心来看我?我虽然是你妹妹,可是咱俩也有多年未见了。”
金豫脸上闪过一丝难过,“什么多年,是八年。你发了癔症以后家里人就再不许我见你。”
“知道,”金漫已经从之前的梦境之中,通过和原主金漫的交谈得知了金豫和金漫的过去。
金豫虽然是个吊儿郎当的败家子,但其实是很有才学,很有胆识的,只是他的生母不想金漫的生母那样有好的出身,厉害的娘家背景,只是个普通的通房丫头。在生下他之后不久便去世了。虽然他的身份地位没有金漫这个嫡长女这么显赫,但金家人对他也不错,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虽然这与金家子嗣稀薄有关,但不得不说,鸿王府和其他的贵族世家比起来,氛围好了太多,没有金漫之前遇到过的宅斗那么惨烈。
“好,你说八年就八年,说吧,今天顶风冒雨的来我这里做什么?”金漫笑着,狐狸眼又弯成了一条月牙,“总不会是真的来看看我死了没吧?”
“哎哟,这可说不好,这年月,王府里死个把人还不是常事?”金豫嘴巴一撇,画风一转道,“我还能来干什么,讨杯茶呗。”
金漫抬下巴点了点他手里的茶碗,“那你走吧。”
金豫放下碗,悻悻道,“你哥我可是堂堂金家的大少爷,一碗姜茶可打发不了我。”
“知道。”金漫笑着起身向卧房走去。
客厅里就剩下洛川和金豫,金豫不知道为什么和洛川单独相处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自在。目光飞来飞去的不知看哪儿好,见洛川自顾自的烹茶,金豫尴尬的咳嗽两声,“等你再长大一点就知道男人花钱的地方多了。”
洛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金豫见他反应,高兴了起来,往前挪了挪屁股,“你也不用太担心了,二叔很喜欢漫漫,瞎子都看得出来。她又是你亲姑姑,以后肯定不会亏待你的,你以后的吃穿用度,漫漫肯定给你安排最好的,绝对比我还好。”
洛川的脸色在听见那声“亲姑姑”时明显臭了几分。
“二爷的那个宗谱,真的是我家的?”洛川抿紧嘴唇,眼光看着金漫在卧房的剪影,压低了声音,抬着一双黑甸甸的眼眸望着金豫,“谁给他的?”
金豫皱眉,“二叔的消息从来没有错过,怎么?不愿意给金漫当侄子啊?那你想给金漫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