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有句话叫做,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显然,金漫并没有将这句古话放在心上。
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初步显出了金漫那双狐狸眼的特质。配上她这幅白皙的脸庞,尖俏的下巴,怎么看怎么是一只活脱脱的狡猾小狐狸。可这一副笑脸,看在矮子少女的眼里,合在一起就是两个大字。
嘲笑。
她可是鸿王府里唯一的千金,金丹郡主。
从出生开始就被寄予厚望,在重女轻男的鸿王府里,人人都盼着红丹郡主能天资聪颖,出类拔萃,在孙字辈中脱颖而出,为鸿王府在朝廷里争些光彩。
将日益落寞的鸿王府,力挽狂澜。
然而,被寄予全部希望的金丹,天生有残。
长到五六岁的时候这件事就瞒也瞒不住。她的身高异于常人,比同龄的其他人要矮上许多。正经是说好一起长大,她长着长着就食言了。
金丹的身高永远停留在自己七八岁的时候,连同声音一起,也保留在小姑娘稚嫩的嗓音。
纵然鸿王府遍寻名医方士,甚至求神拜佛,甚至亲生母亲皈依佛门,带发修行,为女儿祈福,也都药石罔效,金丹成了无法救回的矮子,也成了鸿王府的耻辱。
但鸿王府似乎默许了她这个耻辱在府里生活下去。
因为在天乾国,几乎每个豪门贵族都有一个天生有残的孩子。
而那个孩子将被以医治为名,送到生不如死的浮沉馆里去。
而现在,如果一旦将金丹的病情公之于众的话,就等于变相承认,之前被送走的金漫,是被误送的。又或者是亲口向世人承认,他们鸿王金家其实这一代出了两个天生有残的孩子。
耻辱中的耻辱。
所以祖父金岭用了最不靠谱的办法,他向皇上陈情说金丹郡主体弱多病,娇养在府内。是以,金丹自八岁以后再也没有走出过府门。
成了货真价实的金屋藏丹。
连金漫都对她估算错误,以为她与自己同龄,但其实金丹比她大了整整七岁。她今年已经二十出头。
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年龄身高缺陷。
金丹故意穿着老成的牡丹图纹,裙摆的样式也是仿照东梅苑的梅若夫人。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说她是个矮子。
金漫故意挑着眉,半垂着头看她的神态无异于是赤果果的挑衅。
见此情景,金丹身后跟随的侍女们不约而同向后错开半步。
金丹抬手就要打金漫嘴巴,但没想到金漫一跃而起,从矮榻上竟然跳了起来,半空中不忘对金丹比了个鬼脸。
“够不着,够不着,诶,你气不气?”金漫完全将她当成小孩子一样逗弄,没想过这个够不着的少女其实比自己还大好几岁。
“大胆!居然敢和本郡主这样说话!来人,给她松松皮子!”金丹招手,侍女们立刻挽起袖子冲了上来。
金漫在矮榻,供桌,蒲团,长明灯架子上来回跳跃,顺手拿起一个闲置的蜡扦,蜡扦上插着一小截之前燃烧剩余的红烛。长长的蜡扦在手,金漫一会儿在这个侍女脸上画一道,一会儿又在那个胳膊上蹭过去。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侍女们累的乎乎直喘不说,当她们互相看到对方脸孔的时候,都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
每个人的脸上,手上,胳膊上多多少少都有被金漫的蜡烛头划拉过的黑灰痕迹。
金漫吹了吹蜡扦上的黑灰,笑得见牙不见眼,最后拿手一指金丹。
“就你这样还敢说自己是鸿王府唯一的郡主?这些丫鬟谁跟着你,谁倒霉。”金漫已经从之前温如玉的身上得到过很好的经验。凡事这种蛮横不讲理的大小姐,手下的人绝对没有好日子过。
看看珍珠儿那个被吓破了的兔子胆儿就知道了。
想起珍珠儿,金漫脑子稍微走了下神,不知道她和鹿鸣一行人,现在走到哪儿了,临别时如此匆忙,甚至没有问过他们身上带了干粮没有。
金漫正走神,手腕一痛,低头看去。是金丹脱了绣鞋,爬上了供桌,勉强拉住了她的手腕,描画得黑黢黢的眼睛正闪着得意的光,望着她。
“看你往哪儿跑!”金丹手上使劲,将金漫从供桌上拖了下来。没想到金漫在滑下桌子的时候,猛地翻了个跟斗,反倒将金丹的手腕拧了个翻花。
痛的金丹大叫一声。
“像你这种千金大小姐,就应该好好在屋子里,做乖乖女,打架?不适合你。”金漫擦了擦鼻子,帅气的走到祠堂门口。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金漫回头朝身后看傻了的眼的侍女们呲牙一笑,“我要去茅房了,哪位姐姐带个路?”
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敢动,都垂下了头。
金丹捂着手腕,又气又惊,“粗鄙!真粗鄙!你这个没教养的野丫头!”
金漫一脸好奇的看她,“行,你香喷喷,你不上茅房,不拉屎。”随即又垫了一句,“只有貔貅不拉屎,因为她没……
”
金漫没说完后面的话,金丹的脸已经气的铁青,忍不住反唇相讥骂道,“你才没屁……”
金丹恍然觉得自己失言,伸手捂住了嘴巴。
这次轮到金漫捂着胸口,学着方才她的模样,“哎呀,什么郡主啊,粗鄙,真粗鄙。”
“小贱人!我要撕烂你的嘴。”
“呵呵,嘴在此,随时奉陪。”金漫跨出祠堂伸了个懒腰,“对了,各位姐姐。”
侍女们抬起头好奇的看着她。金丹恶狠狠的尖叫着,“不许看她!你们,转过身去!”
侍女们慌忙转身。
但金漫的声音还是清脆的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今天被我伤到了的姐姐,晚饭时候来找我领些碎银回去。”金漫伸手算了算人数,“我刚回来钱也不多,大概也就能给几个人,先来先得。”
“放屁!你上哪儿弄银子回来!谁不知道你从浮沉馆穷的连件衣服都没有的出来!”金丹的小道消息一向很灵敏,尤其是金漫从浮沉馆活着出来这件事,她一早就派了人去城门口打听情况。
“对啊,我现在是没有。”金漫抬头看到不远处一个人影匆匆忙忙赶来,立刻笑逐颜开,“马上就有了。马上。”
金申冷着脸带着管家谢严,脚步仓促的赶了过来。
看金申穿着上朝的衣服,算时辰应该是要出门上朝,听到祠堂这边出了状况,临时改道过来。
“成何体统!一大早你们在闹什么!”金申冷声怒喝道。
“二叔,都是金漫她……”
谁想到金漫看见金申走到近前以后,立刻一个健步窜了上去,坐在门槛上,双手托腮眼泪汪汪的望着金申,道,“我都在祠堂领罚了,这个好凶的姐姐还是不肯容忍,带着这么多人在祠堂里追着打我。”
金丹完全傻了,看着现在柔弱的就差掉眼泪的金漫完全没反应过来要如何反应。只能听着金漫絮絮叨叨,抽抽搭搭的说着自己如何如何不容易,一晚上的祠堂如何如何的冷,如何如何的可怕。
金申浑身都快僵直了,在金漫拿小拇指假装擦眼泪的时候终于忍不下去的抖了下腿,“起来说话。”
“我起不来,我的腿被两个字坠得发沉,”金漫眨巴眨巴一双狐狸眼,眼巴巴可怜兮兮的望着金申。
“什么字?”金申不由自主就被萌化了,问道。
“贫穷。”金漫小手一指金丹,“她刚才嘲讽我,说我穷光蛋,说我是貔貅,还说我没有屁……”
谢严花白的眉头不由自主的跳了跳,假装咳嗽了两声。
金漫小声嘀咕着,“好吧,不说就不说。给我零花钱我就不说了。”
“老谢,让账房给大房添月例银子。”金申又气又恨的一抖袖子,“还不赶紧起来,成何体统!”
“银子……”
“银子跟账房要。”
“要多少都行吗?”
“用不用把鸿王府都给你啊?”
“要的话,真给吗?”
“滚出去!”金申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爆了粗口。
大哥的这个嫡亲的闺女就是来要他的命的。
“粗鄙,真粗鄙。”金漫一骨碌身站起来,大摇大摆的往外走。
“去哪儿?”
“茅房,账房。”金漫背着手走的十分从容。
“二叔!你太偏心了!”金丹刚刚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金申呢?那个治理家务一丝不苟,从不偏心的金申呢?
“你看她把我这些侍女弄的。”金丹指了一圈身边的侍女,气的声音都颤抖了,“二叔,你不能这么偏心眼!你得管管她呀!”
“金漫。”金申揉了揉发疼的额角,“今晚继续在祠堂跪着,好好反思。”
“好的,二叔。”金漫轻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老谢,好好收拾祠堂,看看闹成什么样子!”金申道。
走出房门之外的金漫忽然探头,在金申的背后朝愤愤不平的金丹做了个鬼脸。金丹气得往前走了好几步,被金申一眼瞪了回去。
“你也回你自己房间去!让刘嬷嬷好好陪你绣花!”
侍女们面面相觑。二爷和金漫说的咋这么一致呢?难道她们郡主真的只适合绣花?
“还有你那脸,好好洗洗!什么鬼样子也出来丢人!”金申越看越心烦,要不是三弟常年卧病,三婶子又出家在山上,让这个侄女疏于管教,不然怎么会长歪到如此地步!
金申把宽大的袍袖一抖,“老谢,去送请假的公文,我今日不去上朝。”
“是,二爷。”谢严看着金申脸色,把下一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今天晚上就是十月十五,这天的金家祠堂,可进不得人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