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玉明知岑子岳说的是气话,却不好反驳,只得骑着马,默默跟在他身后。
两匹马一前一后,慢慢徜徉在翠荫笼罩的山路上。
澜蔷城三面平原,只有西边有这座山,虽然不算太高,但山道极深邃,植物相当繁茂。
沿途盛放的草牡丹、百合还有桔梗,灿烂而盛大犹如花场,点亮了人的眼睛,让岑子岳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他装作不经意,偷偷瞄了甄玉一眼,却发现这丫头又是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岑子岳没好气道:“呆丫头,又在想什么军情大事呢?”
甄玉回过神,她苦笑道:“我在想钱。”
“什么钱?”
“王爷,我如今身无分文啊。”甄玉无奈道,“虽然住在舅舅家中,饮食起居,一草一纸,皆是舅舅和舅母给的,我这样寄人篱下,总不是个长远之计。”
岑子岳哭笑不得:“你和你舅舅说说,他难道会不给你银子花?”
“你也说了,那是舅舅的银子。”甄玉无奈道,“都督府纵有再多钱,也轮不到我来花。”
岑子岳本想问“你要钱干什么”,话到嘴边又停住。
他知道,这种话可以问晏思瑶,可以问任何一个官宦门第的小姐,但是,不能问甄玉。
她不是那些普通的,只知道首饰衣裙的女孩子。
她要钱,是一定会用在正途上的。
岑子岳沉默片刻,忽然道:“这件事,我能帮你解决。”
甄玉一怔:“王爷想怎么解决?”
岑子岳神秘一笑:“这你先别管。如果我真的帮你解决了钱的问题,你要怎么谢我?”
五月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像碎金一样洒在岑子岳的脸上,给这英俊无俦的男人柔柔镀了一层金,他笑起来的样子,令甄玉一时恍神。
毫无预兆的,她突然记起另外一张脸……
那是三皇子岑凌霄的脸。
前世,他也曾经站在梧桐树下,像这样笑笑望着甄玉,嘴角带着一丝顽皮,一丝不羁。
甄玉依稀闻到了她住的那间华丽小院内,经常煅烧的某种香木馨芬!
被理智压抑住的前世记忆,山洪暴发一样,向甄玉猛扑过来!
她以为自己忘记了那个男人,她以为经过沉痛的反省,经过内心对自己抽打的无数个耳光,她对岑凌霄已经没有感情了。
殊不知,那是她前世爱了十多年的男人,是她生命中的唯一。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纵然理智放下了,情感也不可能轻易割断。
岑子岳见甄玉陡然脸色煞白,双眼直瞪着他,连嘴唇的血色都没了!
他也被吓住了,赶紧道:“你怎么怕成这样?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也没叫你卖身卖命啊!”
甄玉回过神,她摇摇头,哑声道:“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岑子岳好奇地看着她:“想起谁?”
甄玉恢复过来,她没好气道:“一个仇家。”
岑子岳也没好气:“哦,我长得像你的仇家啊?”
甄玉一时无语,她又没说错。
这叔侄俩,真的长得很像嘛!
岑子岳被她气着了,索性一打马,任其一阵狂奔。
甄玉只得也快马加鞭跟了上去。
奔了一阵子,岑子岳突然勒住了马。甄玉也跟着停下来。
原来不知不觉,他们跑到了一处隐秘的山谷。
只见山谷里,开满了鲜红的虞美人,热烈而盛大。一阵微风吹来,点点红韵随风摆动,殷殷鲜红如波似浪,令人不由屏息,只觉得天地晶莹,心静神宁。
两人都被眼前这美景吸引,牵着马,向这满谷的花海走去。
踏入花田,清洌的植物香气浸润心肺,岑子岳不由微笑起来。
他转过身,看了看甄玉:“这地方恐怕没人知道……”
话没说完,男人脸色陡然一变,忽然一个纵身,猛扑向甄玉!
俩人同时跌倒,顺着山谷斜坡,骨碌碌向下一滚!
甄玉好容易用胳膊撑住身体,她抬头正想问,却见岑子岳神色凝重,眼睛直盯着高处,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就在她刚才站立的那棵繁盛的三角槭下,玲珑翠绿的枝条上,垂着一条颜色鲜黄的蛇!
那条蛇,头型如皇冠鼓起,双目血红,身上的花纹是如铜钱般,一圈套着一圈,色泽艳丽又无比恐怖!
甄玉打了个哆嗦!
她认得,这玩意学名叫金盏蝮蛇,非常罕有,而且是剧毒,一旦被它咬了,不出三步就会毙命,药石难救。
再看这蛇,悠悠然垂在树梢尾端,蛇头凝然不动,下一秒,它倏地滑下来,刚好落在她刚才站着的地方!
是岑子岳救了她!
金盏蝮蛇在花丛中游走片刻,转眼就不见踪迹。
甄玉发出一声痉挛般的低喘,活活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这才意识到,岑子岳依然紧紧搂着她。
那种姿势,就像是他在危险面前,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珍
宝,许久不肯放手。
“王爷……”
好半天,岑子岳才慢慢松开她。
“刚才把我吓坏了。”他低声道,“如果你在我面前出事,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这句话里,告白的味道太浓了,甄玉心中一动,她赶紧低下眼帘:“王爷不必如此……”
岑子岳本想抬起的胳膊,突然,无力地垂了下来。
面前这十五岁的女孩子,秀美的容貌里,有一种端庄大气的明丽,那副线条精致的五官,多半遗传自她那位因美貌而出名的生母,然而,她大大的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里,那种坚定无比,毫无犹豫的眼神,却肯定是来自于她那个名震天下的生父。
她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性,都不一样。
岑子岳感到了一种深深的,这辈子都没有过的沉重沮丧。
他是皇子,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可以说从出生到现在,岑子岳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违逆他的女性——包括最疼爱他的太后。
然而甄玉这个小丫头,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抗拒他,否决他的意志,哪怕他深知,她并不是故意的,而这更让岑子岳沮丧万分:他觉得自己不像是在追求一个稚龄的女孩子。
倒像是在和一个强势的男人进行一场艰难的谈判。
怎么会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