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刻,萝州城内翘首以盼了好几日的“闲散”修士目光悉数汇聚在一品春与涟漪结界中,面对一波三折的反转,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直到温禾安在空间裂隙中消散身影,窗台前无数人仍是心神震颤,久久难以回神。
不止年轻一辈,有些鬓发皆白,归隐许久,这次只当带年轻人见见世面的老人也都凝住视线,唏嘘感慨。再回身看自家不争气,只顾着看输赢,算赌注,看戏一般上蹿下跳的小崽子,忍不住一巴掌拍下去,好叫他们放清醒点。
当然,不需要长辈提醒,从始至终都在凝神思索的人也有不少。
他们透过夜空,看的不是博弈的输赢,而是温禾安和温流光的招数,计算着那种真正动起手来,欲要毁天灭地,覆盖波及整个萝州的恐怖动静之后蕴藏的可怕力量。
可以说,这场匆匆结束的战斗,打醒了一些平日沾沾自喜,自以为有点本事在身上,觉得自己与那几位三大世家培养出来的核心苗子也无甚差别的人。
不怪他们如是以为,实在是他们没见过这几位动真格出手过,他们平日里奉行的都是王不见王的准则。就连被九州年轻修士奉为实力标杆的九州风云会,他们也是各自登顶,跟商量好了的一样,去年你去,今年我来,有来有回,有商有量。
因而。
——知道他们强,但没想到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好半晌,有人摸了摸手臂上爬起的鸡皮疙瘩,眉毛耷拉着,喃喃道:“她们还没用第八感……整个萝州都快被毁了。”
王庭的酒楼里,山荣轻手轻脚取了件大氅,要给窗边身形单薄瘦削的男子披上,才到身边,就被只苍白透骨的手挥退制止了,他顿了顿,不由得劝:“公子——”
江召握拳低而压抑地咳了几声,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半晌,他终于稍一抬眼,又看向一品春的方向,那边的动静已经完全止歇下来,该结束的都结束了。
烛光摇曳,滴蜡即凝,江召于此时难得褪去眉眼间挥之不去的阴郁戾气,清隽五官的优越让他即刻恢复了从前的一两分干净气质。搭在窗棂边的手指紧了紧,他只皱着眉慢慢吐出一句话,嗓音微涩:“……她受伤了。”
那种极致对撞下轰出的伤势,不养个一段时日,好不了。
山荣眉头皱得比他家公子更紧。
照他说,既然已经离开天都了,温禾安这个人,就提都不必再提了。
可他家公子跟魔怔了似的,谁也猜不透他的想法,除了家族吩咐下,更不能劝。
山荣心里像是梗了块要命的石头,他低垂着眉,许久之后,才听江召实打实的一句轻嘲,像烟在耳边转瞬即逝:“我有时候都觉得她根本不曾与我接近过,铭印这样的东西,我竟、一无所知。”
铭印里的力量庞大,分明是温禾安近两年才拓印上去的,而铭印这东西,一旦拓印,必定会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期,可在他们感情最好,关系最融洽和谐之时,她都从
未在他面前表现出过任何异常。
如今一想。
究竟是怕他担心才隐瞒,
还是……她根本就没真正相信过他。
仔细想想,
在一起的那两年,
不论什么时候,
除了偶尔情绪上的一点疲惫,温禾安在他跟前是几乎完美,无懈可击的。
可是人怎会没有弱点。
江召孑然而立,陷入死一般的寂然之中,门外有脚步声哒哒响起,最终停在房门前,有人伸手叩了叩门。
山荣接收到江召的视线,放下手中的大氅出去了,一会后,他匆匆折返,朝着江召拱手,眉宇间全是凝重震撼之色,低声道:“公子,才得到的消息,巫山突然动手,强攻了永,芮,凌三州。”
“少主让您即刻去三楼。”
江召动作一顿,黝黑的眼仁转了半圈,他直起身,一字一顿问:“什么?”
山荣垂着头,硬着头皮也没敢重复一遍,任由诡异的死寂笼罩房间,须臾,燃烧的蜡烛摇晃一下,灯芯烧着烧着,发出“啪”的一声,拉回了江召的思绪。
他的脸色变得分外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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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散尽的一品春,此时乌云遮蔽,风雨欲来。
三楼那扇被强行扩开了,像正门一般沉重恢弘的铜环木门前,六七境小执事们跪了一地,脊背弯得像是被沉甸甸果实压得摇摇欲折的老树,稍有些地位的大执事和长老们也都在门口守着,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很是惴惴难安。
他们彼此交换眼神,但都没有出声,唯恐触到什么霉头,四周唯有长风穿堂而过的尖啸余音。
此时此刻,他们紧盯着脚底下的地砖与绒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还好这次十长老来了。
禁闭的房门内,只有两道影子,一道赤红如火,一道原是纯白似雪,而今也染上了一层污秽。
温流光的长鞭已经又化为原型在手里紧紧捏着,
她的模样实在不算好看,满身狼藉,血,熔浆与雪水混合,乱七八糟糊在身体上,毒蛇吐信般在肌肤表面上游走滑落,右臂突出的骨茬还未接上,明晃晃地暴露在空气中,妆花了满面。
她却不管不顾,眉尖杀意越凝越深,越蓄越重,不耐烦地伸手一抹,看见鲜红的手指上覆着一层粉。
粉。
温流光为了今日这场志在必得的夜猎,还特意精心描了妆刺激温禾安,这些事情,如今想来,每一件都是抽在自己脸上的巴掌,如此响亮,如此耻辱!
她唇抿如刀锋,不管不顾地翻箱倒柜,一手随意抓着妆奁盒前的手帕恶狠狠往脸上擦,伤口与淤青都不避开,灵力将桌上翻得一塌糊涂,十几个灵戒在地面上散乱一团。
有备而来是吧。
玩这套是吧!
温流光将裹着粉的手帕往地面一丢,最终找齐了自己要的东西,她带着数样足以完全毁掉萝州的杀器,高高昂着头,眼睛里卷着两团噬人的漩涡,径直朝外走,声音冰寒刺骨:“让门口那些废物都滚去捉人,吩咐江源之出兵,把萝州给我团团围起来。”
十长老眉如远山,此刻凝眉反对,知道她现在是什么状态,只得咬重字音:“三少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温流光重重抹了把脸,草草拧回了自己的骨头,随便用灵力一团了事,手中的长鞭感受到她心中沸腾翻涌的情绪,将地面甩得啪啪响,没过三下,就咧开几道细密的蛛纹裂。()?()
“要做什么你看不出来?!”她用舌根重重抵着尖锐的齿尖,满嘴血腥气,脚底碾着满地狼藉,锐意难遮地往门外走,一字一句:“我要温禾安死在我面前,就在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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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一刻都等不了。()?()
十长老伸手抓住温流光的手腕,他还很是年轻,比温流光大不了几岁,前两年入了长老院,是长老团里最年少的一位。
换句话而言,他与温流光,温禾安算是一起长大的。
他把她拽回来,凝声:“三少主,你若是足够清醒,现在就不该踏出这道门。”
回应他的,是出招诡谲的一道鞭影,即便他飞快给自己双手覆上了厚厚一层灵罩,也仍是在这一招之下溅了血,手背皮开肉绽,很快高高肿了起来。
“温白榆,劝你管好自己。”
“而今轮得到你教指点?!”
温流光回身,她咬牙切齿,俏脸上各种色彩都有,粉擦了一半就不管了,浑身都在冒火,“温禾安不死,我今后还有脸出门?让世人都知道我温流光捉鹰不成反被啄了眼?!”
想起那种画面,她牙齿都咬得咯咯响。
那还不如杀了她!
温流光气势汹汹转身要闯出门去,声音蹭蹭冒着怒火:“你若非要念和温禾安一起长大的旧情,也可以跟着我一道去,念在同族的份上,我倒也不是不能给你个恩典,准许你给她收尸。”
“更别拿族里的意思来压我,我现在半个字都不想听,杀了温禾安之后——有什么罪责一并算到我头上。”
温白榆眉头皱得更深,正因为同根同族,一起长大,所以他太了解温流光了,从小到大,她不知道因为温禾安跳过多少次脚,今夜她输给谁都行,却偏偏是温禾安,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这足以粉碎她的理智。
现在跟她温声细语根本没用。
他干脆不管了,灵流涌动全身,沉着眼去夺温流光手里的鞭子,而就算温流光被那一击耗了大半灵力,攻势也很不可小觑,交手不过三下,他右手食指的三节骨头就被生生敲碎了。
争斗间两人踉跄跌在地上,温白榆被她对待仇敌般不留情面的手段逼得眼角突突直跳,终是抓到一个机会,借力猛的反扼了下温流光的手腕,也不叫她少主了,凛声说:“温三,你闹够了没!”
“对付温禾安是你如今要想的事?!圣者不来,她第八感始终成谜,你追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温白榆喘着气,疼得冷汗涔涔,气息竭力平稳,一字一句地敲醒她:“阴官本家才拒绝了我们的合作请求,不肯出面,珍宝阁选择将流弦沙先供给巫山,陆屿然亲自监管,他们的溺海观测台已经快建成了,我们的在打桩
时就遇到了难题!”
他说话时,
震怒之下的红鞭已经如游蛇一样盘踞着卷上了他的喉咙,
缓慢勒紧,
收缩时甚至能听见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
不过须臾,温白榆耐看的脸庞就涨得通红。
他伸手去掰,无济于事,手掌被红鞭磨得出了血丝。
温流光真动杀意的时候,除了另外几个来,谁来都没用。
温白榆放下了手,他看着温流光冷淡的,看死人一样的表情,知道她已经听进去了,他接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