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数日,姜简都在疯狂训练中度过。杀敌的本事到底增长了几分很难说,扛揍的本事,却堪称一步一个台阶。
从第一天在吴良才手底下根本支撑不了一个回合,到后来能支撑五个,七个,甚至十个回合,仍旧还有余力反击。甚至偶尔也能抓到对方身上的破绽,将此人逼得手忙脚乱。
付出的代价则是,他每天回到客栈,都筋疲力尽,甚至好几次还带着伤。虽然吴良才等侍卫,下手都极有分寸,并且后来兵器上都缠了厚厚的葛布。但是,难免偶尔控制不住力道,将他直接给打下了坐骑。
好在演武场的地面,都是派专人挖松了的,而姜简的坐骑又是万里挑一的良驹。所以他才不至于被摔断了胳膊或者大腿。但是,手掌、膝盖、脑门等处,擦伤和摔碰的痕迹,却在所难免。
姜蓉看得心颤,几度想要陪着他一起去校场,以便他哪天受伤过重,好歹能及时冲上去照顾。然而,这个想法每次都是刚一冒头,就被胡子曰直接给掐灭在客栈里。
“俗话说,慈母多败儿。这种时候,你这个当姐姐的如果去了校场,肯定枉费了吴老将军一番苦心!”胡子曰不但会讲古,嘴中的大道理,说起来也是一套接着一套,“更何况,等哪天真的到了战场上,他受够了伤,你还能随时出现在他身侧啊?让他自己捱,捱过去了这场苦,别的不敢说,今后哪天上了战场,肯定轻易不会被人要了小命儿!”
“我宁愿他以后不去战场。”姜蓉眼泪婆娑,小声嘀咕。
“你能管得了他一辈子?”胡子曰接过话头,不屑地撇嘴,“的确,他是四门学的高才,不用去应兵役。而毕业之后,再差也能于各部衙门里找到个九品官缺候补。但是,你自己都忘不了韩秀才的仇,怎么可能阻止了他去给他姐夫讨还公道?更何况了,吴老将军将他日日带在身边,可不光是为了指点他如何在战场上求生。”
姜蓉立刻接不上话了,呆坐在椅子上默默垂泪。
胡子曰被哭得心软,看了她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继续补充,“吴老将军,是在向李素立等人,摆明态度。姜简是他的门生,谁要想拿捏姜简,就得先想想他会不会答应!你甭看他那云麾将军只是个散阶,手中也没啥实权,可他背后,还有琅琊郡公(牛进达),卢国公(程咬金),甚至英国公(徐世绩)。”
“我,我明白了。多谢胡大叔开解。”姜蓉只是舍不得自家弟弟受伤,又不是知道好歹。将胡子曰的话,全都听进了心里头,抹去泪水,郑重向对方致谢。
话音落下,她忽然又感觉好生奇怪。以胡子曰的眼界和身手,按道理绝对不该埋没于市井当中才对,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在快活楼里,卖了小半辈子葫芦头?
没等她将肚子里头的疑问说出口,胡子曰已经敏锐地从她的眼神里,猜了个一清二楚。摆摆手,笑着回应,“不用谢,东家,你花重金雇了我,我当然要尽心帮你。并且,我也只是旁观者清,真轮到自己头上,就未必能看得明白喽。更何况,看得明白是一回事,做得到是另外一回事。就好比两军交战,谁能明白冲到对方主帅面前将其一刀砍死,便能轻松锁定胜局。但是战场上,真的选择这么做的,基本全都死在了半路上,我从没见有谁能够成功!”
“那倒也是!”姜蓉听他打的比方生动,笑着点头。对他的过去,便不再刨根究底。而胡子曰,见姜蓉不再试图跟着姜简一道去演武场,便笑着告退,到院子里喊上他的那些老兄弟,一起出城给坐骑“遛膘”。(注:马匹需要经常跑动,才能保持耐力和体力。俗称遛膘。)
事实也正如胡子曰的判断,吴黑闼虽然只有一个从三品的云麾将军的散阶,实际职位只是羁縻州都督(四品),权势远远低于大都护李素立。但是,自打他出头领走了姜简,并且亲自在演武场对姜简展开训练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找过姜家姐弟俩的麻烦。
非但先前被张参军当作把柄揪住不放的罪名,“无文凭私自出关”,再无人提起。连带着当日随着姜简一道返回受降城的那些草原少年的身份,也没有人核实过问。好像他们从来没出现过一般,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当然,姜简等人血战戈契希尔匪徒和突厥飞鹰骑的经历,也没有人继续过问。大唐燕然军提不起追杀突厥飞鹰骑的兴趣,任其逃回了老巢。
通过那天半夜吴黑闼的提醒,姜蓉和姜简姐弟俩已经知道,李素立没有勇气跟突厥人交战。干脆也不对此人报任何希望。暂且放下报仇的心思,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姜简的训练上。只能姜简学到了真本事,再自己想办法去金微山下走一遭。
受降城是通往塞外的咽喉,也是中原与塞外各部落的货物中转集散地。不光向西域和波斯、拂菻(东罗马帝国)的商队,要经过此处。塞外各部落的酋长们,也经常派遣部落中的长老带领得力的人手,赶着牲畜跋涉千里来到此处,用战马,牛犊和肥羊,换取草原上急需的铁制炊具、茶叶、葛布、麻布,以及丝绸,蜀锦等贵族们才能用得到的奢侈品。
跟姜简一道返回受降城的少年少
女们歇息了几日,请郎中处理了身上的伤口,缓过了体力。见燕然大都护府的官兵对自己不闻不问,便开始在城里寻找各自的同族和跟所在部落有经常往来的商贩,以便让前者捎带自己回家,或者请后者给部落那边捎信,让长辈派人来接。
那些前来贩卖牛羊的部落长老,发现已经失踪了一个多月的特勤、公主、伯克(贵族或者贵族之子)们,居然还活在世上,顿时又惊又喜。连货物的价格起落都顾不上考虑了,赶紧清空了手头大小牲口,购买好部落所需,保护着本部落部落的特勤、公主或者伯克,星夜回返。
那些前往塞外做生意的商贩们,也知道交好一个部落贵族的重要性。接到少年或者少女的请求,立刻不遗余力帮他们以最快速度送信,甚至主动答应,护送他们回家。少年少女们反复权衡过后,认为风险不大,大多数都选择了与商队同行。
队伍都是清晨出发,每当有少年、少女们随着族人离开,姜简少不得要拖着疲惫的身体相送。少年少女们钦佩他的胆识和身手,也念念不忘双方的并肩作战之谊,当着部落长老和一干同族的面儿,每次都把姜简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
部落长老个个都是人精,见他年纪青青,就如此有本事,有担当,还被大名鼎鼎的杀星将军收为亲传弟子。立刻就动了长远“交往”的念头。感激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各色礼物也不计成本派人往客栈里头送。
如是大约过了小半个月,姜简收到的礼物,买下整个客栈都戳戳有余。少年英雄的名声,也随着各部落长老们的离去,而广为传播。只是客栈里的同伴,却一天比一天在变少,到后来,当初一道在山上面对敌军的伙伴们,只剩下了萧术里、阿茹、珊珈和婆润四个,还能在他每天训练归来后,跟他一起吃几杯酒,问一问他是否还撑得住?
又过了几日,姜简终于穿上了明光铠。而萧术里的族人,接到了他托人捎回去的信之后,也终于赶到了受降城。
作为除了史笸箩之外,最早与姜简并肩作战的同伴。萧术里内心深处非常不舍。临行前的早晨,拉着姜简的胳膊,告别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被自家长老来催,才张开手臂抱了抱姜简的腰,低声说道:“哪天你要去找史笸箩他阿爷报仇,千万记得传信给我。我们奚部虽然人少,两百骑兵,肯定能拿得出。届时,我带领他们,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姜简按照奚人的礼节,抱了抱萧术里的腰。发现短短半个多月,小胖子的腰又粗了一大圈儿,再这样下去,恐怕草原上很难找到合适的战马来给他骑乘。
“我们草原上,和你们中原不一样。兄长战死了,他的妻子和儿子,就会成为弟弟的妻子和儿子。父亲战死了,如果儿子成年,他的妻子,除了那个儿子的娘亲之外,都可以嫁给儿子。”忽然笑了笑,萧术里满脸诡秘的说道,“如此,才能避免女人和小孩不被外人欺负。”
“噢!”姜简听人说到过这个习俗,却不知道萧术里为何突然跟自己提起,皱着眉点头。
“婆润最近几天,一直在围着你阿姐叫师娘。”萧术里用只有姜简能听见的声音嘀咕了一句,松开手臂,快步奔向自己的骆驼。“走了,走了,姜简,别忘了我答应你的事情。咱们草原上见!”
“草原上见!”姜简愣愣地挥手,目送萧术里远去,心中不知道,该感谢对方,还是将对方拉下骆驼来,老拳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