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惇这番话着实诛心且刻毒,却也让其中两个当事人,徐庆之和张瀚一时无言以对。
即便再不情愿,他们也不敢说对方这论调有错。
这自然让他们心下更觉惭愧,又带着担心,偷眼瞥了黄鸣一眼,怕他再度发作,把杨惇也给打了。
可结果等来的却是黄鸣的一阵大笑:“哈哈哈哈……”
那笑声里只有满满的不以为然,全然听不出半点恼怒来。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黄鸣便已收笑说道:“杨公子能道出如此谬论,实在叫我不敢置信,也真替杨阁老感到难过啊。”
“你……”杨惇登时脸色一变,但不等他把话说出来,黄鸣已直接打断:“你以家父乃宫里宦官就如此轻视,却不知你又能比我高到哪里去?
“就因为你是杨阁老的儿子就自以为高人一等了?岂不闻人之生也不由己,人之死也才在己!
“一个人出身低不怕,怕只怕因为自己的出身就忘了向上奋斗。父母不可选,但朋友却是可以选的,与人结交,一在品性,一在志趣,什么时候论出身也成了与人相交的关键处了?”
不管怎么说,先灌一碗鸡汤过去总没错的。
果然,在场不少人都露出深思之色,尤其是徐张二人,神色都变得郑重起来,点头之余,上前几步,站到了黄鸣身旁,意思就是与他并肩作战。
杨惇见状立刻哼了一声:“说得再好听,也难掩你们不过是酒色之友而已,不然为何会在此……”
“你不也一样?”黄鸣立刻反唇相讥,让对方脸色更是难看。
好在他还有说辞:“我等与你们完全不同,我们乃是举人,是名士,自当风流。而你们,则叫下流!”
“当真是滑稽,就算不提名士可风流,而我们是否下流,你们也配叫名士?连进士都未中,也敢自称什么名士?”
顿一下后,黄鸣又嘿笑道:“或许你兄长杨慎可以被人称作名士,但你也不要忘了,当日在经筵之上,我这个下流的宦官之子可是辩胜了他的。
“现在你连我都看不上,却不知又如何看你兄长啊?”
这一番话夹枪带棒,嘲讽拉满,直接就把自诩能言善辩的杨惇都给说得无言以对,只能干瞪眼了。
非是黄鸣的辩才有多强,实在是杨惇对他太不了解,而且又被抓住了几处关键破绽,自然是只有挨喷的份。
这边的动静早已吸引了此间大厅各处寻欢客们的注意,随着争端不断,凑过来看热闹的自然也是更多。
寻欢客中的绝大多数出身其实也没那么高贵,此时都不禁站到了黄鸣一边。
见他说得杨惇灰头土脸,都大为兴奋,一时叫好喝彩声四起,只觉这比看美人歌舞还要有趣些。
黄鸣则继续追击,又上前一步,盯住了对方:“还有一条,我倒要问一问你杨公子。我父在皇上身边听用,怎么就下贱了?你这是在瞧不起皇上么?”
绝杀!
当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杨惇自然无法再有表态,只能颓然后退两步,然后一甩袖子:“我不与你做此无谓的口舌之争!
“这事本就也与你无关,紫芸,我可是真心待你的,不如就由你来决定,到底跟我们去那边还是与他们在这儿!”
不得不说,这位杨公子还是有些能耐的,至少心态不错,到了这时候,还能找机会想要扳回一城。
确实,只要紫芸此时有个表态,说情愿与他走,那刚才黄鸣所占的上风立马消失。
这一刻,无数双眼睛都落到了悦情居的紫芸姑娘身上,就见她俏脸上一阵迟疑犹豫,轻咬着嘴唇,似乎难下决定。
这么多人里,最感紧张的当数徐庆之和张瀚了,这可关系到他们的脸面。
两人都不禁又看向黄鸣,希望他能再出手——不知不觉间,二人对黄鸣都有了依赖心理了。
但黄鸣却平静站那儿,冲他们微笑摇头,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你哪来的信心啊?
就算刚才言语上占尽上风,可身份上的差距可是事实,人家风流才子,怎么也比咱们更讨美人欢心吧?
要不是众目睽睽下,两人都要拉着黄鸣叫起来了。
可旋即发生的事实,却再度大出他们,也包括所有人的意料——
只见紫芸姑娘在一阵纠结后,终于娇怯怯地开了口:“多谢诸位公子少爷看中紫芸,让奴受宠若惊。
“但紫芸终究只有一人,今日也只能服侍一位公子……”
说着,她一双妙目在黄鸣和杨惇身上很是留恋地慢慢扫过,似乎是在下定一个极难的决心,然后才道:“但楼里的规矩终究是不能坏的,既是黄少爷他们先点了奴家,那今夜奴家就只能辜负杨公子的好意了!”
话说完,现场顿时一片安静。
绝大多数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之色,这紫芸姑娘的选择也太出人意料了。
虽然刚才黄鸣确实大占上风,可在大家看来,在争夺女人这事上,他还是比不了各种光环加身的杨惇的。
毕竟人家身份尊贵,是举人,还是杨阁老家的公子,你一个太监儿子,拿什么跟人比?
而且不要忘了,如今正是一年一度选花魁的时候,她们这样的各楼名花,也很需要杨惇这样的读书人帮着写诗吹捧啊。
可怎么最终结果却是这样,她选了黄鸣几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徐庆之和张瀚也是一阵疑惑,忍不住对视一眼,又看向黄鸣:“黄少,这也在你计划中么?”
黄鸣没立刻做出回答,而是笑看着前方的杨惇,顺带着搂住了旁边的紫芸,让她偎入自己的怀中:“杨公子,现在你明白了?美人恩重,请恕在下不能谦让了,也请你不要再做纠缠。”
杨惇愣愣站那儿,整个人都跟丢了魂似的。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是这些家伙给紫芸下了什么迷药么?
可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纠缠,不然有失体面,丢了自己的脸,也丢了父亲的脸。
就在他满脸落寞地叹息后退,就想离开时,一人却又站了出来:“且慢!”
正是随他同来的几个朋友中的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