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山这才想起正事来。
沈姑娘在廊下看书,彼时进屋前庆山匆匆一瞥,是本医书,书页发黄边角卷曲,期间还有红字批注,密密麻麻,笔迹是再熟悉不过的陈老的字迹。陈老的医书大多晦涩难懂,何况还是做这许多批注的,艰难程度可见一斑。
这沈姑娘却看得认真投入,他们这进进出出的她连头都没抬一下,这会儿自己站她身边站了这一会儿也没察觉。
姬无盐在旁看着,轻声笑着问道,“找她的?那你得直接叫她才成,她沉浸在里头的时候咱们说话她是听不见的……一向这样。”
庆山突然觉得,主子闹得这一出,搁在此刻的沈姑娘面前,委实幼稚得有些上不了台面——这是个什么事儿呀,给人送一张帕子,还要人亲自还回去,那你怎么不亲自来送呀?幼稚!矫情!正事不干!
不过,心中再如何腹诽,谁是主子、谁给工钱庆山还是很清楚的,清了清嗓子,仍然木着一张脸唤道,“沈姑娘,我家主子有件东西委托属下代为转达……沈姑娘?”
沈姑娘是真的投入,直到庆山第二次叫她的时候,她才近乎于迟钝地从那本医书里抬起头来,这时候才注意到身后木着一张脸看不出深浅的庆山和兴味盎然的姬无盐……眉心倏地一跳,心跳都加快了。指尖掐了掐书页一角,才温和问道,“庆山?不好意思,你方才说什么?”
“主子有件东西委托属下代为转达。”庆山说完,朝着沈洛歆拱手行礼,弯腰双手递过帕子,再次说道,“姑娘,主子委托属下将这块帕子代为转交给姑娘。”
入冬之后的廊下,即便是暖阳照着的晴天,也总觉得东风所过之处凉意尤甚,偏这会儿沈洛歆却觉得浑身发热,血液一阵阵地涌入四肢百骸之中……就像、就像是……枯木逢春。
眼前的这双手是握惯了刀剑的手,比一般男子更加粗糙,掌心厚实,虎口处是看起来硬邦邦的老茧。那方锦帕在他掌心有种相悖的违和与古怪的契合感。至刚与至柔的碰撞一般。
“咕咚”……
沈洛歆盯着对方掌心里那方帕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感,她紧张地甚至已经顾不上去看姬无盐的表情,送帕子?帕子在这个时代里,通常都是隐秘的、暧昧的、用来定情的东西,上官楚给自己这帕子是几个意思?还这般堂而皇之地、大庭广众地、当着姬无盐的面让庆山来送,是恨不得昭告天下吗?
她……实在忍不住多想。
她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只觉紧张地口干舌燥,正要开口询问上官楚送这方帕子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就听庆山咳了咳,又咳了咳,尽量模仿着上官楚的神态和口吻,说道,“主子说,姑娘既要还他帕子,就该好好还、亲自还,若姑娘要为他照顾姑娘的恩情道谢,也该亲自去道。”
姬无盐一愣,若有所思看向同样皱着眉头一脸不可置信的沈洛歆。
凉风起,穿堂而过,沈洛歆只觉得那一瞬间,自己呼啸着涌向四肢百骸的血液倏地一顿,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皱着眉头轻轻“啊?”了一声,又问,“他……还说什么了?”好好还?亲自还?还要道谢?
上官楚送这块帕子来,是觉得是自己将他的帕子送给了白雪才有了今日一早那出闹剧?他是让庆山来责备自己的?果然是……自己想多了。沈洛歆的脸上,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不少,受伤的表情连庆山都看在眼里。
庆山暗叹一声,没说话,只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表明后面还有更难听的。七上八下的心一点点往下坠,像是挂着一个千钧之重的秤砣似的,沈洛歆闭了闭眼,阖上手中医书,再睁眼之时眼神已经平静了许多,轻声说道,“无妨,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
“去去去!”姬无盐是知道庆山这死脑筋的,生怕他真的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连忙摆手赶人,“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这几日别往本姑娘院子里来,我瞧着他来气儿!还有,这帕子给我带回去,埋汰谁呢?就他上官楚用得起云锦丝制的帕子还是怎的?”
沈洛歆拽拽姬无盐的袖子,轻声阻拦,“好了……原就是我受了他的照顾,理应亲自道谢。”
“道谢?多大点事情就要亲自登门道谢?那这样,我陪着你一道去,或者再叫上外祖母,我看他受不受得起这谢意!”姬无盐真是被自家这教不会的笨蛋兄长给气着了,兄长那人不是什么小气的,别说一条帕子了,就是金银之物给到你手里了也断没有再要回去的道理,说白了,就是因为这个“你”是沈洛歆,他才心里头置气。
闹别扭呢!
可如今他这是闹别扭吗?他这是可劲儿地将人推开呢!
姬无盐越想越气,对着庆山招招手,“你也替我带句话,就说他上官公子宝贝多,这帕子也是旁人用不起的,这财不外露的道理他该明白。以后藏着捂着些,免得这些个丫鬟见财起意的见财起意、见色起意的见色起意,今天是白雪明天是墨雨,到时候我这院子里就天天为他那点儿破事闹腾来闹腾去的了……按着他的说法,我今日帮了他,他是不是
也该登门好好道个谢才是?”
庆山讪讪笑着,不敢接话,只叹这回主子是踢到铁板了
该!让他天天地闲着闹幺蛾子,沈小姐多好一姑娘,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说她好?非要这样闹腾,得罪了沈小姐不说,连带着还得得罪姑娘,说不定连老夫人都要怪罪。
该!真该!姑娘什么脾性谁都知道,他可不敢惹,也不想惹。思及此,庆山颔首称是,“姑娘放心,这些话属下一定一字不落,原原本本地向主子转述。”说吧,略一拱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