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的确是来说一些“不中听”的事情的。
她说,她已经和杨少菲和好了,杨少菲许诺她,只要她这边息事宁人,站出来说一句那日是自己不小心摔落湖中的,杨家就能将她娶进门去。
姬无盐按住看起来随时就能暴跳起来揍人的子秋,看着百合发间那朵绢花,玩味反问,“娶?三媒六聘?八抬大轿?”
对方面色局促,略有尴尬。答案显而易见。
“哼……”子秋淡哼,颇有些阴阳怪气地,“原来……不是呀?那是什么样的‘娶’呢,一顶小轿,偏门入了?然后自此端茶递水、晨昏定省?亦或,购置一处小院,佯装成成亲新房的样子,自欺欺人,粉饰太平,自此日日空等?”
不得不说,夹枪带棒的子秋,战斗力一般人真招架不住。
至少,百合看起来……招架不住。
百合脸色青白交加,清瘦地骨骼明晰突出的手指搅着绣花的帕子,“叶家只是他母亲选的,他对叶家那姑娘没有半分情谊……娶她只是权宜之计……不似待我,他是真心欢喜心悦于我。叶家能给他锦绣前程,也能给我和我的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
不知道是解释给对方听,还是解释给自己听。低着头,搅着帕子,精致的妆容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像漂亮的人形娃娃。
说完,微微咳嗽了几声,带着几分虚弱感,说着这话的时候,连眉眼都带了笑,缱绻地像是冰面都化开。
那表情……落在姬无盐眼底,只觉得愚蠢又刺痛。
抱着胳膊低了头,碾了碾脚尖,忍了忍,没忍住,嗤地一声笑,“彼时太子也道今生非上官鸢不娶,如今……旧人尸骨未寒而新人已然在怀。可见,这当着天下人的面说的话尚不可信,你却因着几句花前月下的情话便糊涂至此?”
又冷又讽,不留情面。
骤然提及太过于高高在上的权势令百合有些许的愣怔,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姬无盐到底说了什么。她惊于对方眼底突然而起的凉意,张了张嘴,弱弱反驳,“他、他是不同的。再者……男人……逢场作戏,也是要的。”声音很低,垂着脑袋几乎没有任何的说服力。
瞧,她自己已经很好地安慰完自己,然后顺便替对方想好了周全的借口。
姬无盐靠着椅背,后背压在木制靠背上,雕花的轮廓硌地有些生疼。她却没动,连身子都没抬,只盯着面前那杯凉水,目色像染了瓷器的凉意,生冷生冷的。
有何不同?一样搂着姑娘调笑,一样是风尘居、燕京城青楼的常客,一样欲享齐人之福喜新厌旧。
心底戾气乱窜,可她清楚地知道对面坐着的终究是与自己无关的旁人,不是上官鸢。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扯着嘴角笑了笑,“既已下了决定,你今日走这一遭又是为何?一来,我并非风尘居的管事,朝云才是。二来,彼时不过是就事论事说了几句,你倒也不必有什么心里负担觉得无论做什么决定都要来我交代一声。”
低着头只露了半张侧脸的姑娘,五官小巧精致,容色却是妆容都掩不住的苍白。距离她那日落水,不过短短时日,本该还在卧床静养,却坐着马车颠簸至此,本是不该。
子秋哼了哼,倒是没再说什么戳心窝子的话,但转念一想,人情郎都没怜惜,一早深更半夜地就去私会了,便又觉得这姑娘着实不值得。
百合抬头看了眼姬无盐,倏地又低了头去,“是、是这样子的……彼时那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即便只有我站出来说一声是我自己不小心,怕世人也多有不信……”
子秋瞬间暴跳,“难道你还要我家姑娘站出来道歉不成?!我告诉你,休想!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不、不是的……”
辩驳的声音太低,被早就按都按不住的护主子秋叫嚣着的声音盖了个干干净净,“别说这辈子了,下辈子都不可能!”
他们家姑娘是什么身份?姬家未来的家主!上官家的嫡女!给杨少菲道歉?
他也不怕折寿了去!
“不……”
“子秋。”姬无盐摇头拉她,“听她说。你激动作甚?你家姑娘看起来像是对方说什么都照做的性子?”
“那你自己说!”子秋哼哧哼哧地喘气,指着百合半点好脸色都没有,大有“你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就麻溜地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的意思。
“子秋姑娘误会了。”百合起身,盈盈一笑间,发间绢花轻轻一颤,“杨郎的意思是,之前他也有做地不对的地方,令风尘居与他之间起了一些误会,他希望大家一道坐下来,聊一聊,用个膳,化解一下矛盾。还请……姑娘赏脸。”
说完,行了一礼。
即便姬无盐从未承认,可她百合不是傻子,看得出来姬无盐在风尘居的地位。
换了任何一个其他的姑娘,都不可能在事不关己的事情里站出来理所当然地代表风尘居,即便是深受朝云姑姑倚重的若水,也不可能。
可姬无盐初来乍到,她就如此理所当
然地、甚至犹豫都未曾犹豫地,站了出来。
自己落水,朝云姑姑震怒,楼中养着的打手守在门前,谁也进不来,可姬无盐进来了。甚至……姬无盐一言不发就发卖了楼中的丫鬟……
无一不说明,姬无盐,是不一样的。杨郎想要和风尘居和解,至少给百姓一个“和解”的交代,全杨家一个面子,那就必须请到姬无盐。
她又行一礼,“还请姑娘赏脸。”
子秋正要嘲讽杨少菲好大的面子,就见姬无盐递过来的茶杯,杯中水冷了,她便转身倒了,又给倒了热水,这便错过了最佳的回击时间。
只瞪了眼百合,哼了哼,没说话。
姬无盐抬眼看百合,目光落在那朵仍旧血色的绢花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问,“杨少菲让你来请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