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姬无盐接过若水递过来的湿帕子擦了手,冷冷地挑了挑眉,“为何?不是很简单嘛!叶大小姐性格冲动、行事鲁莽,一旦知晓了宋大人屡屡进出风尘居的事情,再一结合如今宋大人意欲退婚的言行,叶小姐还坐得住?自然是要杀上这风尘居大闹一场……届时,丢人的……又是谁?”
“不可能!”叶宛如想都不想就否认道,“姬无盐,你莫要血口喷人挑拨离间!灵犀不会这样做!”
“我血口喷人?我挑拨离间?事实搁在面前,风尘居为了证明宋大人清白,倒是不介意麻烦一下,将这段时间的一应记录都拿出来给叶小姐看一看,看看宋大人是不是真的屡屡进出风尘居……毕竟,宋大人身为朝廷命官,这名誉其实也是挺要紧的。”
“不可能……”叶宛如瞧着姬无盐笃定自信的样子,摇头,“不可能的……就算事实真的像你所说,灵犀大约也只是看错了,不然,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折腾我?我和她明明……”明明是很要好的朋友。
话未尽,叶宛如缓缓地……睁大了眼。
她想起之前为了鲛纱的事情,自己偷偷利用了一次尤灵犀,就那一次……就那么一次。彼时尤灵犀虽然有些不大愉快的样子,但之后倒也没说什么,还是一起吃饭、一起逛街,看起来一切如常。
叶宛如便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
若真如姬无盐所言,尤灵犀是故意针对自己的话,那……大约原因就只有那一次的过节了。
是,自己是冲动,性格也暴躁,知道宋元青屡屡出入风尘居,诸事不顺之际的确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何况……这还是姬无盐的地盘,更是难免多想。
叶宛如站在那里,突然觉得遍体生寒,只觉得自己像极了曾经的那只小白猫。
尤灵犀的狠,这些年她见识过许多次,那个人啊,她总是表面上端着温柔的浅笑,背地里一刀子一刀子捅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可当着姬无盐的面承认这些,叶宛如自然是不乐意的,她掐着掌心,掐地生疼,咬着后牙槽兀自倔强着,“姬无盐,之前便是你当着我和灵犀的面挑拨离间,如今灵犀不在,你又故技重施,你的心怎么那么恶毒呢!”
可她不是尤灵犀,心里已经起了怀疑,就做不得那些无事的表情,明明是分外笃定的言语,表情却难看,像委屈,又像绝望,倔强又无助……不过是不愿意在人前承认自己交友不慎、识人不清罢了。
姬无盐耸耸肩,也懒得搭理叶宛如,不过是一个不太聪明、又自视清高的姑娘家,叶家最近腌臜事也挺多,倒是不必刻意雪上加霜了,她只说,“爱信不信呗。就当本小姐嫉妒你们姐妹情深罢……”
挺敷衍的,带着明显的敷衍。
若是平日,叶宛如如何也要争个高下胜负,只是现如今,心里头装着疑虑,半信半疑的,大约信的成分还多些,满脑子都是这些事情,倒也难得的安静。
她低头看着若水弯着背蹲在那里清理地上的血迹,看着宋元青那只上了药处理好的手掌,姬无盐在他的手背上打了个细致又好看的结,倒也不觉得如何女气。
她是看不上杨少菲的,流里流气,风月场所的常客,只是母亲也说了,杨家好拿捏,往后去了杨家,不必侍奉公婆,若是不快,直接撂挑子回家就是,如此她才允了这亲事。
看不上杨少菲,自然更加看不上宋元青,这个男人她连正眼都没有瞧过一眼,这会儿第一次打量宋元青,才觉此人容色端正,眉眼之间隐隐的正气凛然,看着似有几分木讷,倒是比杨少菲更多了几分英俊。
当下倒是隐约生出几分温软来,上前一步,搅着自个儿的指尖,低声说道,“我……我不是故意推你的。我、我就是、就是觉得你距离我太近了些,我也是下意识推了一把,真的不是故意的……你……”
言语间,倒是多了几分真诚。
宋元青起身,用他那只包着的手作揖,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态度却认真,“叶小姐不必自责。是宋某退婚在前,叶小姐如何气恼都是无妨的。只是,这要打要骂,冲着宋某来就是,风尘居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姬姑娘也与此事无关,实在……实在不应该承此无妄之灾。”
其实,这件事里,不仅自己不乐意,宋元青也不乐意。叶家这段时间如何逼迫宋元青答应这婚事的,叶宛如都知道。
这会儿看着明明是受害者的一方,却朝着自己作揖道歉,心里突然地,很不是滋味。
迈向宋元青的脚步倏地一顿,便再也跨不出去了。
她站在那里攥了攥掌心,又低头站了一会儿,才一言不发地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推门之际,她突然开口唤道,“姬无盐。”
连名带姓的,在沉默的室内响起,有些突兀和不自然。
她咳了咳,清了清嗓子,抓着门闩的指尖用力抠着,“姬无盐,你凭什么觉得……尤灵犀是故意折腾我?”
姬无盐微微一愣,抬头看去。
叶宛如像是突然被人折了所有骄傲一般,低着头,脊背都弯着,有些落寞有
些孤单。
姬无盐俯身捡起脚边的碎瓷片交给还在找碎瓷片的若水,才重新注视着对方的背影,说道“我如何觉得不重要。叶小姐不妨回忆回忆,在宋叶两家的婚事上,尤郡主是不是常常说些宋大人如何如何小门小户、一穷二白替你惋惜之言?不止这一回,还有杨家的……哦,彼时尤郡主大约不在燕京城中,那书信往来自然是有的,她在书信里是不是时常同你说起杨少菲,说杨家配不上你云云?”
没有人回答。
长久的、难捱的沉默。
半晌,叶宛如一声不吭地拉开了房门,缓缓地,昂着头,提着裙衫,跨出了门——姬无盐所言,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