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父坐在白行边上,坐姿端正目光“凶悍”得不像是参加宫中宴会,倒像是参加行军打仗之前的誓师大会似的。
白行坐在一旁,多少有些浑身不自在,便只好侧身去同姬无盐说话,“你们祖孙俩聊什么呢?”
话音落,明显感觉到来自侧后方的不太友好的视线……
“没什么。”姬无盐转首对着他招了招手,又指指他面前的杯子,又招了招手,意思不言而喻。白行虽不知道她什么打算,但还是递了过去。
就见姬无盐取了自己面前的小酒壶,低声问了句祖母,祖母摇摇头,她便将那小酒壶的酒倒了一杯,递还过去。
白行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宴会上的玉液琼浆,自然是要品一品的,偏偏今日身边坐了个“凶面煞神”,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往日里也这般,只是彼时自己都赖着祖母坐,好歹能喝上一些,今次……今次却是一滴都碰不着。
姬无盐指尖抵唇,做了个噤声的举动,又指了指正一脸“刚正不阿”表情盯着歌舞的白父,眨眨眼——大约是因为姬无盐在场,这位白大人今日连眼神都没有往这里看过,格外的“泾渭分明”……倒是给了她借酒“献殷情”的机会。
白行低头抿了一口酒,偷偷摸摸的,半晌,看向姬无盐,问道,“姬无盐,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一件事。”他极少连名带姓地叫她,或者说,白行其实极少会连名带姓地叫人。
除了……李裕齐。
姬无盐摇摇头,道,未曾。
白行冲着她嘻嘻一笑,明明只抿了一口酒,倒似喝醉了一般,笑容憨憨傻傻又甜甜的,让姬无盐蓦地想起兄长年幼之时,憨态可掬地藏了几颗糖果同自己分享的模样。
然后,她听到白行告诉她,“那我如今同你说哈……你同我想象中的妹妹,一模一样。”
姬无盐微微一颤,半晌,扯了扯嘴角,尽量做出了一个笑的表情,她说,“嗯。你同我兄长,一般无二。”
若是此前听到这些话,她大抵并不会有什么触动,只觉得白家人似乎都挺想要一个姑娘的。白行是、白老夫人亦是。
可如今再听这话,却又无端觉得心疼。
她张了张嘴,正想着该说些什么话的时候,突然见到方才离开的小厮沿着墙根儿一路小跑着进来,跑到李裕齐身后,用手掩了嘴附耳说了些什么,李裕齐冲着对方点点头,目光却落在自己这个方向。
那眼神……让人不适。
白行也注意到了,微微蹙了眉头,将方才晃晃悠悠不舍得喝下去的酒仰面一饮而尽,搁下杯子,声音嫌弃又不耐,“这厮……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姬无盐点点头,格外赞成这个说法。
“父皇、母妃。”李裕齐从姬无盐那处收回目光,看向高台之上的几位,起身拱了拱手,“启禀父皇、母妃。此前陆家公子陆江江,给儿臣送来一个姑娘。这天下人都知道,自打太子妃没了之后,儿臣日日沉浸在悲痛之中无法自拔,更是没有另娶的心思……陆江江虽是出自好意,但儿臣想也不想就拒了。”
他滔滔不绝地铺垫着,连皇帝都没了耐心,“捡重点说。”
“是……”李裕齐面露尴尬,“呵呵”地笑了笑,口中应着,却还是慢条斯理地大段铺垫着,“儿臣拒绝以后,陆江江仍未死心,又接二连三地求见。儿臣想着,终究都是燕京城有头有脸的人,面子上总要过得去的,便应允了见一见。想着见了之后再推拒,他总不好再强求了。”
“谁知……”
姬无盐低声戏谑,“这位东宫太子若是改行去茶楼酒肆说书,倒是极合适的。”
正听着有趣呢,就这么戛然而止,可不就是说书先生的惯用伎俩。而且这大段铺陈到底有何意思?陆江江偷偷摸摸给他送美人,他倒好,为了自证对亡妻初心未变,拿出来大肆宣扬?陆家的脸面……怕是没了。
白行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抬高了声音替他说道,“谁知……你一见那姑娘,当下移情别恋了?”
人群里,不知道谁一下子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那笑声方起,就堪堪憋住,短促又突兀。
“白行!”李裕齐不待见白行这件事,从来都不加以掩饰,冷嘲热讽地,“你以为谁都同你一般,万花丛中过,处处留情风流不羁?”
“是是是,太子殿下最是痴情,彼时一眼万年非卿不娶当真天下皆知。如今虽然斯人已逝,可咱们这些人都还活着,也都还记得殿下的承诺,堂堂太子殿下,可莫要食言哈!”
话音落,身旁咳嗽声起,白父粗声粗气又不紧不慢地呵斥道,“胡说什么!东宫太子的婚姻大事岂是你能拿出来儿戏的?”
“也对。”白行格外乖巧地点头,低声喃喃,“鳏夫可不能继承大统……江山还是美人,真是一个难题……”
李裕齐面色一冷,身侧的手倏地攥紧,脖子上青筋都出来了,暗道这白行当真愈发肆无忌惮、言行无状了!
偏偏白行说这话的
时候,有些游神在外的样子,声音也不高,恰恰能让人依稀听得清的那种,仿若只是无意识间将心里所想念叨了出来一般。
李裕齐深知,若是同他计较,将此事闹大于己不利,这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只当作压根儿没听见。只是,被人当朝冷嘲热讽,心里头憋得慌。
他攥着拳头,缓缓的深呼吸,挤出来一个温和得体的表情,继续方才被岔开的话题,只当这一插曲并不存在。他看向上面,“父皇,母妃。陆江江送来这人,当真令儿臣震惊……不若,今日就让父皇、母妃见一见,正好,让她为母妃献一支舞蹈,如何?”
朝臣面面相觑——这太子是唱的哪一出?还有人伸长了脖子朝着陆家的席位张望过去,想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