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按了按太阳穴,收起一脸看戏的表情,微微沉了声,抬了抬手,“宁老夫人不必多礼,有话但说无妨。”
“那成。老婆子我……就有话直说了哈!”宁老夫人将姬无盐拉到自己身边挽着了,才道,“陛下。这丫头呢……是我家修远看上的,您知道的,这些年老婆子我为了他的婚事操碎了心,偏偏他一个瞧不上,这一点您也是晓得的。这丫头我瞧着也挺好……说实话,宁国公府祖传的镯子呢,老婆子我已经送出去了。这孩子,便是我宁家三夫人、下一个宁国公夫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瞬间整个大殿里噤若寒蝉,所有的呼吸都敛着,面面相觑。
半晌,有夫人悄悄地问自家夫君,“这……这宁国公不传长子?”对方无声颔首,做了个噤声的举动,摇摇头,那夫人便连连点头,悄悄的打量起上座的皇帝,陛下很平静,仿佛没有半点意外,倒是一旁的贵妃娘娘……呃,怎么形容呢,感觉整个人都在用力。
“宁姨……”姬无盐轻声唤道,冲着对方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此事,她可以解决的。
宁老夫人却只当没看到。
她方才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是担心宁国公府和左相府已如水火,届时劝说不成反倒添乱。可这坐着,却又觉得憋屈,这丫头细胳膊细腿的,站在大殿里单薄地让人心疼……当下便觉得,左右是她宁国公府的人了,和她左相府注定是站在了对立面,既然迟早都是水火,那便早一些吧!
“陛下。”她抬着头看着皇帝,又道,“如今是我家修远不在,否则今日便该是他带着这丫头来赴宴的。他的性子您晓得,护短不讲道理……老婆子我讲些道理,那首曲到底是不是淫词艳曲,还有待商榷。但贵妃娘娘的生辰宴,想来礼部是不敢有所疏忽懈怠的,这曲子能呈现在这里,想来,礼部的诸位是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贵妃冷哼,“如此说来,宁老夫人是质疑本妃的决断?”
“不敢。”宁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还是没看贵妃一眼,“老婆子我哪敢质疑贵妃娘娘。老婆子我的意思呢,要罚,总不能只罚这若水一人,礼部的失察之过、懈怠之责,总也是要一起罚的。他们如何罚,这丫头便如何罚,总不能礼部的诸位罚俸一个月,这丫头却要砸一把古琴……这传出去,知道的说是娘娘不喜这曲子,不知道的……还指不定如何传呢……呵呵。”
“你!”
姬无盐垂着眼睫微露笑意,她原本也是打算拉上礼部的人一道的,毕竟法不责众嘛。何况,这件事本就是贵妃故意刁难,若是刁难这一大群,怕是皇帝都得开口阻拦。
果然,皇帝缓缓的抬了抬手,“好了……一点点小事,闹得惊天动地的。不是你生辰宴嘛,何必大动干戈呢!这风尘居的小丫头,没见过世面,大约只会这些个调调,你如今砸了她的琴,往后还能去大街小巷的酒肆里砸别人的琴?不喜欢,赶出去就行了!”
“倒是你……”皇帝看向姬无盐,笑笑,“倒是你,小小年纪藏得深,这风尘居竟然还是你开的,倒是让朕刮目相看。”
姬无盐盈盈一笑,冲着皇帝福了福身,“谢陛下夸奖。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酒肆罢了。”
“诶!谦虚了吧?”
姬无盐“嘿嘿”一笑,又傻又憨,微微侧身露出身后若水,试探问道,“那……陛下,这若水……”
皇帝摆摆手,格外爽快,“朕做主了!赶紧带着伏羲琴下去吧!往后机灵些,别自作聪明!”
若水打的什么算盘,皇帝哪里能不知道。只是,他身为一国之主,也不屑于同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言语间,自然只是点到为止,但语气间明显多了几分不屑,说完,看也不看若水,不甚耐烦地摆摆手。
若水早已吓破了胆,当下连伏羲琴也顾不上拿,行礼也忘了,爬起来逃也似的跑了,一直跑出大殿、跑下几十层的台阶,看到台阶之下等着的朝云,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似宣泄,又似委屈。
皇帝都发了话,贵妃自然不能再揪着不放,冷着脸将此事就这么轻轻揭了过去。皇帝却起了兴致,支着下颌看着姬无盐和宁老夫人,挑着眉眼八卦着,“朕之前是听说宁国公府有个祖传的镯子,只传宁国公夫人,这镯子……当真是送了?”
“送了!老婆子可不敢欺君!”
皇帝也不要求亲眼看看那镯子,只颔首说道,“如此,倒是要恭喜姬姑娘了……正巧,朕这里前阵子得了个小玩意儿,想来你们姑娘家该是喜欢的。张德贤,去将前阵子云州送来的夜明珠取来,送给姬姑娘。”
张总管颔首下去了。
姬无盐行礼道谢,皇帝让三人都落了座,又唤道,“姬姑娘……听说,你祖籍便是云州人士?”
姬无盐摇头,从容而温柔,“陛下。民女并非云州人士,民女祖籍乃是瀛州。就是连年水患的那个,民不聊生的……是以才背井离乡来燕京城闯荡。”
“如此……”皇帝微微颔首,“倒是这云州、瀛州的,听起来
很像,大抵是朕听差了。还想着这夜明珠就是云州来的,送给姬姑娘倒也算是慰藉一下思乡之情。”
姬无盐半起了身子又福了福身子,“谢陛下赏赐。”
皇帝不甚在意,摆摆手,“别谢来谢去的了,东西还没到手呢,先谢了两回,待会儿拿过来,又得谢一回,你谢着不累,朕瞧着都累。学学白行这小子,他从朕这里得了不少好东西,理直气壮得很。”
白行咧嘴一笑,八颗大白牙锃光瓦亮。
你来我往的,倒是让其他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一个个心不在焉地看着舞蹈、口中的酒菜也是味同嚼蜡,而皇帝边上的寿星娘娘,更是全程黑着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