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
这信虽是写下了,我却矛盾极了。
既盼着你终没有看到它的那一日,却也盼着你看到它的那一日。你是我脐带相连的妹妹,我想你知晓我知晓的一切,如此,便是在这巍峨宫墙里,我也不会觉得孤独与寂寞。
可我又知晓,你那性子,便是舍天下而保一人的性子,虽会权衡,却又不屑于权衡。
是以,我终究是选择将这封信,锁在了你送我的青铜匣里。和你送我的那些银票一起。
你始终觉得,所谓一眼万年、非卿不娶,都不过是彼时口头的承诺罢了,可承诺最是有口无心。彼时我不信,如今却是信了。便是我对他……亦是在这一日日的怠慢与算计里,终于只剩下了怨怼。
可是宁儿,我不能走。
江南虽远,仍属皇土,李裕齐想要上官家的宝藏,便是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我留在此处,他尚觉得从我身上有几分机会,若我遁走,他定要借我之罪名挥兵南下,届时……上官一族,倾覆不过时日之间。
宁儿,我亦是进了这东宫才知,上官一族当年远遁江南的真相。不是什么得罪贵妃,而是为了守护……守护一批足矣倾覆了这天下的宝藏。而太子娶我,便是为了这宝藏。
我乃上官嫡女,传闻中兄长又已脱离上官族谱,既如此,娶了我,便是获得宝藏最稳妥安全的方式。
宁儿,我不知上官家的宝藏是什么,祖父也从未对我提起过。若是有朝一日你真的看到了这封信,要么,是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要么……我已经不在了。可是不管什么情况,宁儿,我终不愿你牵涉其中。
云州地大物博,江南山高水远,宁儿,请你在云州,好好地……至于上官家,我自留了些后手,足够太子应付上一阵子了。这些日子,愈发地庆幸,你……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呀,终不必背负着上官之名。
姬家很好,富庶殷实之家,当能保你一生衣食无忧、喜乐顺遂。
宁儿,我将我在燕京城的悉数经营留给你,皆在这银票之下。但我仍盼着你用不到。
宁儿,我的妹妹,此生唯一惦念与不舍的,便只有你了。
我祈愿这世间深邃高远处,确有我们不知道的轮回,如此,我们便做一对小富之家的孪生女,可好?
……
信不算长。
姬无盐却看了很久……没有落款、没有日期,不知道这封信写于何年何月,上官鸢像是已经猜到了自己终有一日会遭遇不测般,仿若交代后事。
与之前一封又一封送到云州的家书相比,这封信里,没有“殿下”、没有“一切皆好”,陌生到能够让人怀疑其真实性。
偏偏姬无盐却知道,这才是真的……这才是那一封又一封粉饰太平的家书背后的上官鸢。
她知道了上官家的秘密,她知道了这桩婚姻背后肮脏的真相,她认为江南仍是皇土上官一族无力抗衡,她认为姬家只不过是富庶殷实之家,便宁可独自一人于那宫墙之中一日日地蹉跎着、宁可凭一人之力勉力谋划抗衡着,也绝不给李裕齐挥兵南下的借口。
指尖微微地颤,不过薄薄一页纸,姬无盐却觉得重若千钧,上官家就算再多的秘密、再多的宝藏、再多的劫难,何时轮得到她一个姑娘家站出来了?
“傻子……”
她嘴唇都抖,想说的话很多,可如今阴阳相隔,她去说与谁听?最后便也只有两个字,“傻子……”
门外,说话的声音还在,窸窸窣窣的,隔了一道门,模糊地像是隔了一个世界。
她的身边总有许多人,有陈老,有大师父、二师父,有古厝、岑砚、子秋、寂风,如今还有沈洛歆。她敢来燕京城,是因为有朝云打头阵,她敢孤身夜闯东宫,是因为知道即便真的出了事,也有人兜后路。
可……上官鸢呢?
祖父顽固守旧,认为女子当相夫教子,是以上得了厅堂、守得住家宅即可。
是以,上官鸢出入,从来只有一个随侍的丫鬟,院中也只有小丫鬟老嬷嬷,听命行事尚可,可要说商量一下事情,却终究力有所不及。
所以,上官鸢看似温婉,实际上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孤军奋战。
胸膛里牵扯着的疼,从心脏的地方蔓延开来,隐约,但却细密。
将手中信笺叠好,取出匣子里的银票,底下一枚小小的玉牌,牌上一朵雕刻精美的鸢尾花,像某种信物。
但上官鸢在信中并无说明如何使用,显然是并不希望姬无盐走到动用这一势力的一步。姬无盐也不愿用她留下的唯一一点东西,将玉牌搁回原处,将信放进去,之后又将所有银票搁了回去,锁上青铜匣子。
又将锁好的青铜匣搁进书柜之上的暗格里。
如此之后,她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对着一脸欣喜迎上来的子秋冷冷静静的吩咐,“叫桃夭过来。”
桃夭,擅伪装,不仅擅长伪装自己,也擅长伪装别人。
姬无盐找来了桃夭,对自己的伤口做了
一些手脚,又喝了一碗药,搬了软塌坐在廊下,就这么大刺刺地将药碗搁在一旁小几之上,坐等李裕齐的到来。
半盏茶过后,门房小厮来通传,说是尤郡主和太子殿下一道来了,在门外候着。
姬无盐挑了挑眉,说,“请吧。”
太子殿下的手段,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温和含蓄几分,竟还带了尤灵犀来旁敲侧击……原想着,如何也要上门诘问几句才是,一腔推诿都准备好了,看来是无用武之地了。
姬无盐老神在在地拉了拉身上的毯子,低着眉眼看着身侧剩了一口的药碗,容色温婉又寒凉。
李裕齐……原也想过,她口口声声“殿下”地心悦于你,真相未明前,我总盼着你无辜,也好慰藉一下她的亡魂。如今看来,不管那场大火你可否知情、参与,但这“无辜”二字,你便永远担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