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灵犀的记忆里,宁修远很少笑。
有时候也笑,很浅很浅的笑,温雅的,又遥远的。他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习惯了背手俯瞰苍生,高贵,又凉薄。
可他这一次的笑,格外柔软而真实,些许无奈,些许缱绻。像是纵容一直闹脾气的猫儿。
落在眼底只觉得心脏都跳地厉害。
但这笑,到底不是因为自己……于是这心,便一边跳着,一边痛着。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跳地太厉害才痛,还是因为痛了才跳。
她拧着自己的裙子,低着头没说话,绣花鞋碾着地面,脚底有颗小石子,微微地疼,并不明晰。
“之前好不容易让你叫我一声三爷,如今拌了几句嘴,自己非要大人大人地叫我便也罢了。如今连寂风叫我哥哥你也要管?”宁修远看着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的姬无盐,摇头轻笑,声线温柔,“无盐,可不能如此独断专权吧。”
“小孩子叫我一声哥哥怎地就僭越了,我曾说过,我既允了,承了他一句哥哥,这天下间,便无人敢置喙一句僭越。”
低着眸子,言语温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入耳却惊了一惊,尤灵犀抬头看他,心下却了然,这是在警告自己呢……为了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孩子,宁修远竟然如此意正言辞地警告自己。
碾着地面的脚尖愈发用力,脚底那颗石子硌着脚底板,愈发的疼,只是那疼,到底仍不及心疼。
气氛有些尴尬,白行见机行事,招呼着大家伙儿一起上山。
彼时打定了主意要各走各的,可不知道寂风那小子为何就是喜欢赖着宁修远不放,姬无盐也是无法,只能随行,却吊在队伍后头好几步,懒得掺和进这群人里。
主要是不愿意掺和进宁修远和尤灵犀之间。
只是,没走几步,宁修远就牵着寂风凑了过来,对上姬无盐不太友善的表情,愈发凑近了些,言语温软,“小孩子面前,多少顾着些呗,他都一直在问我,为何要同你吵架置气……我这寻思着,这问题我也答不上来,要不,你给回答下?”
明目张胆的。
白行看了一眼又一眼,想着外头传地沸沸扬扬的传闻,总觉得自己出城那阵子,错过了许多大事。
当下一转身,从宁修远手里抢过寂风,转身又窜到了前头,才笑嘻嘻地回头打着招呼,“这小子我很喜欢,借我一会儿。”
夹在中间的尤灵犀,低着头,脸色很黑。
她约了宁修远好几回,都没有成功。被逼无奈之下,算着时辰进了宫,“正巧”遇上了李奕维,于是提起来后山转转,旁敲侧击着让叫上了白行,又让白行叫上了宁修远。
如此煞费苦心地,才促成了此次的出行。
谁知撞上了姬无盐。要说是巧合,她都不信!
攥着掌心帕子,她微微侧了身同姬无盐寒暄,“姬姑娘……平日里常来这后山吗?”
“并未,头一回。”她敷衍着,懒洋洋地,一边低着头踢着山路上的小石子,有些没个正形。
宁修远拽拽她袖子,皱着眉头轻声叮嘱,“莫贪玩,山路难行。”
姬无盐扯扯嘴角,没说话,仍一边走,一边将山路上看着并不顺眼的小石子一颗一颗地踢回草丛里,似泄愤。
有些幼稚。
“明明是你欺负地我,怎么到了你这边,倒像是我给你气受了似的?”宁修远又拽了拽她的袖子,声音温柔到一塌糊涂,“倒是你,将我丢在那里转身就走,我找不到路,硬生生地扛到了早晨,又冷又饿的,瞧,今日鼻子还有些不通呢。”
说着,吸了吸鼻子,力证自己被冻着了。
这人从那日开始,就像是被迷雾熏坏了脑子似的,整个儿跟个无赖一样,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地,言语也肆无忌惮,姬无盐懒得搭理,“松开!”
“不松。”
松?松什么?手吗?身后对话模棱两可,可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暧昧到令人无限遐想的地步,尤灵犀手中的帕子攥地皱巴巴的,愣是逼着自己没有回头,只微侧着头,仍然意有所指,“那真是巧呢,这也是我回来后第一次来后山,没想到还能撞上……倒像是事先约好似的。姬姑娘和三哥……真友好呢。明明昨日见你,你还同我说,并无私交呢。”
她硬着头皮,想到了“友好”二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表情早已僵硬。见此,姬无盐愈发确定,关于自己和宁修远的谣言,绝对不会是这位郡主传出去的,想必,她比任何人都害怕宁修远和自己捆绑在一起。
没有私交?没有私交就能又搂又抱的?
宁修远咬着后压槽,自己恨不得在她的身上贴上自己的名字,她倒好,一口一个“宁大人”地撇清关系也就算了,还直言没有私交?这没良心的!就不该替她瞒着!
李奕维抱着胳膊落在最后头看戏,他和尤灵犀没什么往来,不过就是都流着些皇室的血,加之这一辈没有亲生姐妹,便总和气几分。要论关系,是不及白行的
。
尤灵犀的心思,不是什么秘密。
当然,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这燕京城里,对宁修远芳心暗许的,可不止她尤灵犀一个。年轻有为、长相出色,加之宁国公府的背景,谁见了能不动一下凡心?
只是,宁修远那颗心,似乎是石头做的,无情无欲。
也因此,坚不可摧,没有软肋。
这些年来,想要他死的人不计其数,却从来没有人成功过。多少明枪暗箭,他都轻描淡写,一一化解。凭借一己之力,成为父皇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但现在看来……这软肋,似乎是……出现了?他勾着嘴角,有些危险的弧度,侧身问身旁男子,“兄台,如何称呼?”
背手而行走了半山腰都不带喘一口气的男子,闻言笑了笑,微微颔首间,言语温润如风,“古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