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柳面庞柔和,静静跪在下首时就像是一幅灯下美人画。
她平素面上都带着三分冷意,言谈举止间都可窥见她内在的强硬,全没有半点时下女子应该有的柔和谦卑。
“抬起头来。”
颜柳霍然抬头,她发上的钗环因为这突然的动作碰撞在一起,殿内乍然响起连绵不绝的钗环撞击声。
老皇帝目中有些许不满,他预期中美人抬首应该是缓慢轻盈的,美人的目光应该是柔和不带丝毫威胁的。
颜柳:“不知陛下召见臣是为了什么事?”
“起身吧。”老皇帝指着桌上的玉盒道:“这些东西赏你了。”
有宫女上前,将桌上的玉盒一一打开,其中全是万金难寻的首饰,每一件都是世上难有的珍品。
颜家如今声势衰微,但家族底蕴在那里,又没有遭受过劫掠,数代人收藏的珍宝都没有损毁,颜柳早已见惯了这些东西,单是她的私库中似这样品质的首饰就有好几个大箱子。
她自幼上身的东西起码也是当世名家所制,这次是因为在京城,她来京城是为了正事,自然是不会带那些用以消遣还可能带来麻烦的东西。
“我看你发上首饰太过素淡,你现在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正该是盛装打扮的时候。”
颜柳今日的装扮相比她过往的常服已经算是盛装打扮了,起码她真的耗费了半个时辰梳头,但和皇帝的后宫嫔妾比起来确实算得上素淡,可以说全靠脸撑着。
老皇帝心中盘算着颜柳精心装扮后的容色是否会更上一层楼,他的后宫中还没有颜柳这种类型的女子。
颜柳心中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道:“臣谢陛下抬爱,但臣日后交际往来并不需要做后宅女子装扮,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
颜家已不再是王爵,颜柳的自称也是一个问题,她这时故意强调“臣”这一字,当然是为了提醒老皇帝。
我是你家的臣子,不是你床榻上的美人。
她愿意在闲暇时间耗费三四个时辰盛装打扮自己用以自娱,但绝对不愿意每天如此,而这只为了取悦别人。
皇帝听到此,面上带了不赞同,话语自然也就重了许多。
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有太监自外间走进,附在皇帝耳边道:“贵妃娘娘在殿前求见。”
老皇帝转头对颜柳道:“你先回去吧。”
颜柳躬身行礼后退,还未走到帘子处,就又被皇帝叫住:“这玉佩你带回去吧。”
颜柳掩下眸中的凌厉,回身接过玉佩旋即毫不留恋地出了后殿。
***
皇帝面上仍带着怒色,他没想到颜柳这么不识趣。
安公公上前,低声劝慰道:“陛下是这天下的主人,您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颜姑娘是被家中宠着长大的,所以看不清现状只凭着性子来。
等派人和她细细说明其中缘由,她一定会感激涕零地进宫的。”
“颜家人会愿意去说?”
安公公立刻道:“颜家现在就是拔了毛的鸡,现在的地位都是陛下网开一面赏给他们的,否则他们就是个平头百姓。
况且,陛下只是要一个女人罢了,他们一定会识趣的。”
皇帝笑骂道:“你倒是会说话。”
皇帝还是太子时,是见过先帝轻轻松松去除颜家王爵,让彼时颜家的芝兰玉树娶了个泥腿子出身的侯爵之女。
颜家,累世高门又如何,他们也只能含恨接受先帝的赐婚,接受一个祖辈还是低阶武官的蒋家小姐做他们的少族长夫人乃至以后的族长夫人。
待到他登基,颜家就开始沉寂,纵然先帝临终前叮嘱他不要小觑颜家,但已经过了十几年,皇帝心中已笃定颜家无力反抗。
甚至在他心中这还是一种赏赐。
他纳了颜家的女儿为妃,这是朝廷正式接纳颜家的信号啊,他可是给了颜家效忠朝廷的机会啊。
至于颜家是颜家精心培养的少族长,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还可以再培养,而且前朝男风盛行时,就有皇帝经常招勋贵子弟入宫留宿。
***
颜柳坐在车中闭目沉思,拇指缓缓摩挲皇帝赏下的玉佩。
她脑海重回放着方才进殿后的一幕幕,不漏过一丝细节,老皇帝真的对她是有那种想法还是试探抑或是有其他目的?
车夫紧握缰绳,马被拉的上身腾空,车身剧烈晃动后停下,颜柳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空旷的街道上突然传来车夫和人交谈的声音。
那人的声音温润,恰如月下清泉,是颜柳所熟悉的声音。
车夫的禀告验证了她的猜测:“萧景萧公子就在马车前,他现在想见少族长。”
颜柳身子快过脑子一把掀开了车帘。
夜色已深,街道上空无一人,也没有灯光,只有马车前悬挂的两盏灯笼照亮车前小小的地方。
萧景还穿着宴会上的衣服,背着手站在车前两步远处。
夜风徐徐,轻抚过萧景的面庞,吹动他的发梢,又悄悄抚上颜柳的手腕,爬上她的侧脸。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对视良久,谁都没有动也没有开口说话,似乎都已经成了石像。
残月不知何时又显露出身形,明亮的月光下,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只有一架小小的马车和马车前伫立的玉人。
萧景的面上浮现出担忧,语带关切道:“陛下为难你了?”
恰如春风拂面,似是想要驱散颜柳心中所有的阴霾。
颜柳的心微颤,手也微颤,右手中握着的羊脂白玉从掌心滑落,磕在了马车边缘,继而又摔到了地上。
可是在场的人都没有心思去管它。
颜柳勉力调整情绪道:“还好,陛下没有为难我。”
颜柳想说许多,想说她也喜欢他、想说老皇帝可能对她有别的心思、想说那种恶心的目光让她想吐……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因为她和萧景不可能永远是有相同的利益,甚至他们大多时候都应该是背道相行,只是两人之间的感情让许多事变成了双方有利的。
但这件事不行。
只因她已决定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