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柳打定主意后,心反倒安稳了下来。
原来以为最坏的决定其实也不是很坏的,只是原打算先进宫安抚老皇帝,如今还是要去的,但却是要梳洗一番啦。
现下看来,老皇帝对贵妃心怀厌恶反倒是对颜柳极好啦。
现在是要给萧景一个答案了。
夜风遛进静谧无声的屋内,拂过颜柳晦暗不明的面容。
烛火轻轻摇动,在黄梨木案几上绘出各色光影。
颜柳沉思好久却也还是不能想到适当的言辞,她在心内哀叹了一声。
她要怎么说呢?说我是喜欢你,但是我现在要入宫了,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了……
哇哦,颜柳在心内给自己鼓掌,这真是太棒了。(面无表情。jpg)
萧景面色平静,彷佛并不在意颜柳会说出什么话,如果他没有第三十二遍数窗上的花纹的话。
颜柳想了又想,最后颓然放弃,车到山前必有路!萧景也做不出什么很出格的事情吧……
盛泉再次敲击房门,道:“主公,时间不早了。”
颜柳应了一声,她避开萧景的视线,道:“你不需要改什么,也不需要在意蒋长秋这些人,因为这些都是不必要的。因为……”
颜柳顿了顿,“我也心悦你。”
萧景惊呼了一声,双眸不可置信地睁大,他方才是不是幻听了?
颜柳已感受到她的面颊上有了些微热意,她不等萧景做出什么反应,就赶忙道,“我一开始也没意识到,是……是崔媚儿点出我对你有其他感情的,哦……崔媚儿就是当初我们在樊城崔家遇到的那个女儿,就是我之后推荐去书院的人。
也因为此,我才在入京后开始疏远你,我并不是因为蒋长秋或者其他什么人才疏远你的。
而等到太后寿辰,皇帝想给你和淑宁公主赐婚,我才……”
颜柳还有些不适应,甚至有些羞涩,她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刨析自己,更遑论是在心上人面前说对他的喜欢了。
但,她也并不想让萧景再就此询问她什么,所以也顾不上内心的不自在,赶忙继续说了下去。
“我才真正认识到我对你不仅仅是喜欢,我不想让你和旁人亲近,也无法接受你会对旁人体贴关怀,会和别的人举案齐眉,所以我应该也是想和你白首的吧。”
颜柳一口气说完,简直恨不得赶紧逃离这个屋子。
萧景目光灼热,眸中蕴含着满天星河,璀璨夺目。颜柳见过许多美景更见过许多美人,但也不得不承认,那些加起来也敌不过此时的萧景。
天下十成春色,有三成在萧家郎君的笑中。
颜柳听过这样的坊间闲谈,但从不在意,因为她早就习惯了萧景的装模做样,他看着温润尔雅,心内说不定想着什么法子呢。
但如今……颜柳大抵能明白为什么天下闻名的丹青大师见过萧景的笑后,自叹学艺不精,无法将其绘于纸面之上。
这样的美色,这样的深情,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控制住不心动呢?
萧景的唇角压不住笑:“所以柳柳也是心悦我的?”
颜柳瞪了他一眼,她才不要再说一遍呢,可她很快又移开了目光,只因她实在受不住萧景满是柔情的目光。
颜柳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当然,如果她洁白如玉的面上没有爬上粉红就更好了。
“总之,根据我告诉你的事情,你只要稍稍回想再验证就能发现我说的是真的。我并不是空手套白狼,凭空编造我……嗯……”
颜柳顿了顿,道:“编造我喜欢你这件事,这个回答足够让你满意了吧。”
萧景畅快地笑了,他只觉再也没有这么开心过,哪怕是他幼年被萧家族长牵着走进议事堂,哪怕是他独立主持萧家祭祖仪式,宣告他少族长的地位也没有像如今这么开心过。
萧景已经做好了五年、十年也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准备,他知晓颜柳的性情,他知晓颜柳对不喜欢的人有多凉薄,他更知晓颜家对颜柳的种种教导……
萧景本以为自己在黑暗中走着一段无望的旅途,他不知晓方向,不知晓走的路是对是错,也不知晓会有什么样的结局,或许有一天他可以看见微光,或许他终身都走不出黑暗。
萧景喜欢颜柳,但颜柳不喜欢他。
这是曾经最困扰他的事情,因为他不知晓要怎么样才能让颜柳喜欢他,所有讨好人的手段在颜柳这里都是无效的,他找不到可以真正走进颜柳心的方法。
夜深人静时,萧景披衣站在庭中,望着天边残月,他会想颜柳是不是拥着旁人沉入梦境。
(颜柳表示,在忙,忙着接手威远候老夫人的势力,忙着安抚威远军,忙着修渭水河堤,忙着搞三皇子,忙着搞太子,忙着给老皇帝下毒……
摔!我为什么有这么多事情忙啊!)
萧景知晓颜柳待他是不同的,也知晓颜柳对枕边人的态度,正如九皇子容貌有损后颜柳再也没有和他有任何往来。
尤其是有颜柳生母这么一个例子摆在这里,威远候老夫人和颜家长辈恨不得让颜柳把这些人当做物件,就像是她桌案上的砚台,屋中的摆设,要是不喜欢就赶紧换,千万别因为他们委屈自己一点点。
更不要说顾虑他们的面子,担心他们被人说道而委屈自己了。
萧景在意蒋长秋,是因为他是颜柳的“妻子”,不是侍妾更不是露水情缘。
所以颜柳会对蒋长秋有着容忍,但她也绝不会将考量蒋长秋的心情,她只会责备他不“贤淑”,不“体贴”。
颜柳绝不愿折损萧景的体面,是因为她将萧景当做朋友,当做平等的个体,所以她不会容忍旁人折辱萧景,她也愿意在相处时退让一二。
但朋友和妻子是不同的,尤其是对于颜柳来说,她在外面勾心斗角,回到府中只会想着放松心情,绝不会再去考量旁人的心情。
她这样对吗?再对不过了啊。
夫为天,妻为地,妻子贞顺为要,自古以来就是尊卑有别啊。君臣,夫妻,这是天地间运行的至理啊。
颜柳不过是拿一直以来的世俗准则来约束自己的“妻子”罢了,甚至她还比旁人宽容许多。
起码她不会自己遇到的问题都归咎于妻子,认为是妻子没有照顾好家庭关系所以才导致她诸事不顺。
所以,在颜柳的观点中,她的朋友、亲信、下属和她的后宅中人就是两个物种。
颜柳喜欢上萧景是一场意外,是一场荒诞的戏剧。
这对于萧景,是一场惊喜。
而这对于颜柳,是一份灾难。
天地分阴阳,人分男女,无数先贤论述了这一点,在千年时光中,这其间的尊卑早已融进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颜柳和萧景在一起,那么受制于千年风尚,受制于世俗的习惯,她会被人下意识地摆在低萧景一头的地位。
哪怕旁人认为没有如此觉得,也会下意识这么想,正如彼时杨近通知晓颜柳的心思后,第一反应是颜柳要嫁进萧家而不是颜柳要娶萧景……
而哪怕这些都没有,在这个时代颜柳的性别也注定她要敏感许多,在许多问题上她不能有丝毫退步,也意味着她丧失了从容。
而她不能退步,也就意味着在今后她和萧景的无数次冲突中,萧景只能一次次退让,他的爱能够支撑多少次退让呢?又能够支撑多少年呢?
或许颜柳要学会让步要学会低头,可是她又为什么要让步和低头呢?
或者说她为什么要在感情中变得成熟呢?
她已经足够成熟足够去面对朝堂的波云诡谲,也会在无数次利益交换中低头认栽,那她为什么还要在旁处低头呢?为什么要舍弃自己的脸面保全萧景的体面呢?
爱是重要的,但不能消解所有的困难。
颜柳乱跳的心又安定了下来,她和萧景这份感情注定会是悲剧吧。
而且她也不想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局面。
还是老皇帝好,等他驾鹤西去,我就可以独揽大权了啊。
颜柳郑重道:“萧景,你知道假如我们在一起,我会面临的困境。我心悦你与我和你在一起,这是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