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关羽跟在戍卒身后不急不慢地向门口走来。虽然他的重枣红面上挂着一丝急切,但依旧端着架子不愿加快脚步来迎接巡营的“上级领导”。我看着好笑,明明都已沦为客将,云长却还是如此傲然。说实话这要是换成他那个老大哥刘备,估计会连滚带爬冲到砦门口迎接我。
不过我也应该满足了,能让关羽亲自出门迎接已实属不易,和老曹一个待遇了。如果来访的是夏侯兄弟或者曹仁曹洪,云长怕是连自己的营帐门都不会出一步。他最看不上老曹的这些“皇亲国戚”,而老曹对他的殊遇也让自家几位将军深感不爽。要不是给老曹面子,这几个武将即使大敌当前也肯定会先窝里争斗一番才肯罢休。
“郭祭酒,请入营。”关羽踱至我面前后挤出一丝笑微微拱手道,我尚未还礼他便迫切问道:“敢问祭酒,此次前来可是有我大哥的消息?”“啊?没有没有…”我急忙澄清道,“此次只为巡营前来…”
自徐州被我军一触即溃后,刘备势力几乎覆灭,带军出城野战的刘玄德与张翼德不知所踪,我估计是已经死在乱军之中,尸骨无存。不然的话现在的刘备可是香饽饽,抛开他那捡来的便宜皇叔身份不谈,单是接受了衣带诏这一条,就能让捡到他的诸侯获得对曹宣战的法理借口。
所以如果刘备侥幸逃脱投奔了其他势力自然不会被雪藏,正常情况应该会被锣鼓喧天迎进城中好生软禁。如今数月过去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要么他走海路跑到邪马台当海寇去了,要么已经去阎王麾下画卯了,不然老曹坐镇中原不可能一点风吹草动都听不到。无论是以上哪种情况,刘备逐鹿天下的政治生涯已经结束嘞。
如此一搞,当时留守下邳的关羽傻眼了,慌乱之下又中了计,被骗围在了城外土山上。绝境之中,张辽在老曹的授意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服关羽降了…天子,倒是还掉了曾经白门楼他欠下的人情。
不过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关羽本身就是天子之臣又何来再降天子之说?无非是为了顾全自己的气节名声故意说成不降曹罢了,刘备战死我认定他早已心向老曹,只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肯低下那颗骄傲的脑袋罢了。老曹也是这么认为的,因此对关羽恩遇有加,甚至超过了夏侯惇。
听闻我所说,关羽明显失落了下来,长髯都耷拉了下来,他依然没有接受大哥已死这一既定事实。此刻关羽怔在原地怅然若失,甚至忘了继续招呼我,让我很是有些尴尬,不由得在心中骂自己为何想不开要来关羽这蹭饭。
“呃,那个关将军,小弟还有…”我正欲找个借口抽身,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口粗犷的雁门口音。“喂,通报你家将军,张辽来访…欸,郭祭酒你怎么也在啊?你不会是来巡查营的吧?”张辽看见我后有些傻眼,他双臂各抱坛酒,一时间不知所措。
“我是来祭酒的…”我嘴角抽了抽,巡营只是个噱头罢了,此刻不提也罢。虽说整军备战时将领在营中饮酒作乐是大忌,除非你名叫夏侯渊是老曹的亲戚并且保证饮酒不误事,否则一经发现定军法处置不饶。但具体问题具体对待,张辽现在跑来找关羽(很明显他不可能是来找我的)饮酒,即使被告发老曹也必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者张辽所为本身就是在完成老曹的政治任务,刘备死后他虽不怀疑关羽会背叛自己,但天天听着云长在耳边念叨玄德也不是事,还得让张辽这个关羽的老乡兼好友出马拉拢,最好直接顶替刘备在关羽心中的地位。
二者他们两人的防区本身就在边缘地带,且不说袁绍在河北已按兵不动数月有余,就算他脑袋抽了突然发兵也不可能绕过来攻打白马,那样的话驻扎在正面战场的我军精锐便能直击其腹地,纵使夺得白马让我军如鲠在喉,他自己那边也不会舒服。在这种局势下,张辽擅离职守来找关羽推杯换盏也便无可厚非。
“我就不打扰二位将军的雅兴了,先行告辞。”我当然不可能真给他们两个汉子“祭酒”,便躬身告辞道,心想还是绕回去找夏侯渊蹭饭吧。这是张辽求之不得的结果,立刻还礼道:“郭祭酒慢走不送!”
“这个竖子…”我在心中很不爽地暗骂了一句。张辽当初在白门楼时表现得一副忠诚无畏的模样,结果加入我军后却变得异常胆小怕事—单指平时为人处世,战场上的他还是相当勇猛,不减当年。张辽害怕老曹对自己有所怀疑,从不随意结交其他谋臣武将,整天谨言善行。即使他和关羽惺惺相惜,如果没有老曹的嘱托他也绝不敢亲自拜会。
我正欲上马离开,老马却望着关羽营中有些躁动不安,八成是被那马中赤兔的气息给勾引了。“你个畜生都多老了?别想着老马吃嫩草了,赤兔才不会看上你的!”我随口说着污言秽语,老马很不通人性地完全不理我。正当我无可奈何在想要不要拉下面子求两位将军帮忙驯驯马时,又一道骑马的身影沿河边赶来。
今日关羽营前真是异常热闹了,只不过这次驰马而来之人并非为他关云长,而是找我郭奉孝。“生了!天赐石麟,德门生辉!”司马懿在我还没认出他时就大声喊道。我一下子有些懵,没
反应过来这小子在搞什么名堂。
“你干嘛啊?这里是前线,你一介书生往这瞎跑啥?”我一边将司马懿扶下马一边皱起眉头责备道。之前家族长辈让他来许都找我鬼混,啊不是,学习,但我一直没敢让他上战场,要是司马家二公子伤到哪,即使司马家与郭家世交,司马防老爷子也得找我拼命。
“嫂夫人生了!”司马懿反手抓住我的手腕,仿佛很铁不成钢道。“啊?什么嫂夫人?…酆雨临盆了?”我猛地反应了过来,不禁狠狠敲了一下额头,这段时间我全身心投在大河两岸,把自家事完全抛在了脑后。
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之前我整天游手好闲浪荡街头,每天不是烂醉归家就是在外面欢度良宵,几年下来愣是没和家中正妻留下一点章瓦,把家族长辈给急得不行。去年老曹与袁绍大战在即,在各种原因下我投身在了繁重的公务之中,再没有亲近烟火人间的机会,结果酆雨反而有喜了。
“母子平安…”司马懿斜眼看着我道,他这竖子不上道,认为顾家是男子之责任。也可以理解,他才刚结婚没多久,与张家的大丫头成天如胶似漆,等他长大了就知道家花与野花之别了。
听到酆雨生子的消息后我第一反应是惶恐,这一天终于来了,礼法约束,为父那一刻起,只怕再没有自由了。恍惚间我似乎又看见了当年星空下的那张脸,不由慨叹人生苦短。
“奉孝兄,你怎么一脸苦闷?不开心吗?”司马懿好似看穿我心中所想,似笑非笑道。他一向看不惯我对家庭的不管不问,八成是在借机嘲讽。不过他这么一说我确实感觉到了一丝负罪感,酆雨怀胎十月,我给她的关心只怕还没有给夏侯渊的多。
也许酆雨这一生跟了我,才是最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