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
“当真。”
旅者凝视顾慎,他再次确认了一遍……顾慎现在已经不是神座了!
但他眉心依旧能感受到强大的炽火印记。
这是什么情况?
不是神座,但留下的精神力量,还能镇压自己?
出于谨慎,旅者小心翼翼问道:“你的火种呢?”
“送人了。”
顾慎没有避讳,轻描淡写道:“眼神挺好啊,估计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第二个选项的吧?”
“……送人?”
旅者神色古怪,活了这么多年,他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把火种这种东西送给别人的!
“冥火的事情,小秋和我说了。”
白袖道:“她说等熔炼火种,就立刻来挑战你……看样子,她这次是很有信心啊。”
此言一出,旅者的神色更古怪了。
顾慎将冥火送给别人,还欢迎别人挑战他?
这家伙……现在到底是什么实力?
“熔炼火种还要好长一段时间呢。”顾慎温声笑了笑,道:“等今日事毕,你便带着她去时间道场闭关吧……那里多的是时间。对了,你帮我转告她,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都欢迎她的挑战。”
顾慎望向旅者,道:“这句话,也送给你。”
旅者忌惮地望着顾慎。
他觉察到了异样,意识到如今的顾慎已经失去火种……今日这番交谈,他答应了顾慎给出的第二个选择,本想趁着顾慎最“弱”的时候发起挑战。
但奈何。
自己脑海中刚刚涌起这个念头,心湖便传来了制止的警告预兆。
“如果我现在挑战呢?”
旅者咬牙开口。
“那你会输得很惨。”
顾慎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他笑了笑,道:“建议等你回到属于自己的神躯以后,好好修行几年,再来挑战我。”
失去冥火……顾慎变弱了么?
其实,并没有。
在熔炼冥火之前,他便参悟出了属于自己的【造物主】神域,净土中的万千生灵,并不是依靠“冥火”而活。
这一路之所以如此艰辛。
便是因为顾慎将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给了“炽火”。
【净土】中的那些魂灵,依旧存在,而且不曾因为冥火的离去而变得虚弱。
自始至终。
冥火对于顾慎而言,都只是“过客”。
前任冥王看中了顾慎,并且想方设法将“冥火”塞到了顾慎的手上……
而如今。
顾慎将这缕火,送给了自己心中最合适的人。
他放下了冥火,反而拥有了更多。
他变得更加纯粹,更加“简单”。
而大道,往往至简。
忽然,白袖开口,说了一句很突兀的话。
“你准备好了吗?”
小袖子挪首望向顾慎。
这一问,让旅者有些茫然。
准备……准备什么?
“算是准备好了吧。”
顾慎柔声开口,道:“丢掉冥火的那一刻……就应该算是准备好了。”
他向前一步,伸出手掌,掌心贴住天鞘。
通天的石之剑剧烈颤抖起来。
蜷缩在大剑之下的旅者,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动作他很熟悉,前不久白袖拔出熄烛之弓,便是摆出了这个动作……顾慎此刻的动作和当时的白袖很像,但天鞘中的“藏物”已经被取出来了,现在顾慎是要取出什么?这里还有什么?
等等。
这里还有什么?
这句话在旅者脑海中回溯,他猛地想起了关于“天鞘”的传说。
六百年来,口口相传。
苔原落下的这道畸形长角,其实是一把剑。
能够消抹“超凡特性”的石质表面,就是剑鞘。
在石之鞘内,藏着锋锐无比,可以斩杀一切超凡力量的剑身——
这个说法没人当真。
倘若真有这样一把剑,可以消除一切超凡力量,那么超凡者又该如何将其拔出?
这从来就是一个谬论。
但当顾慎手掌按住天鞘的那一刻,谬论破除,传说印证。
“轰隆隆!”
天鞘核心区忽然开始震颤。
苔原监狱的大雾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量扫过,瞬间清除,方圆十里的景象变得无比清晰,驻守监狱的每一位守夜人都能看到那通天石剑之下,站着一道藐小的少年身影,将手掌深入了石之鞘中,正在拔动着什么。
“天鞘……又一次被撼动了么?”
雪笼高塔之上,鬼先生和雪先生二人默默看着这一幕。
“这一次顾慎造成的‘撼动’景象,比白袖要大得多。”
鬼先生轻声喃喃:“我感觉,整座监狱都如同白纸,只要顾慎愿意,随时都可以掀翻!”
雪笼围绕天鞘而建。
如果说,天鞘之中,真有这么一把剑。
那么顾慎拔剑,天鞘崩塌……这座监狱,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二人驻守监狱多年,寸步未离。
陪伴他们最久的,正是天鞘。
看着那巍峨高耸的巨剑不断颤动,二人心湖前所未有的激烈。
他们知道这等神迹意味着什么。
滚滚雪气翻飞。
顾慎从天鞘之中,竟是真的拔出了一团猩红而炙热的“剑形”。
这团狭长的剑形,只是被抽离一寸,顾慎便及时收手。
他默默以掌心发力,抵住剑柄,将这团剑形送了回去。
天鞘不再震颤。
整片苔原的晃动,也随之停止。
但……所有人都看见了这拔剑的一幕。
“这里,竟然真的有一把剑……”
旅者神色苍白,他从来就没把东洲流传的故事当一回事。
因为他知道天鞘碎片到底是怎样的一股力量。
这天鞘,无非就是和【熄烛】一样,因为受到了强大超凡力量的影响,从而诞生的特殊规则碎片。
正因如此,他才会选择将【熄烛】送入其中。
可今日,顾慎以实际行动打了他的脸,天鞘之中真的藏了一把剑。
这样一把剑的存在,可以瞒过六百年来的所有神座。
旅者隐约觉得,这把剑的品质,可能要比【熄烛】更高。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顾慎建议自己,多修行几年,再来进行挑战……
的确。
如今的他,面对顾慎,毫无胜算。
可过几年,真就有胜算了么?
见证了这场拔剑神迹的旅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他心中甚至生出了一个很荒诞的念头。
如果是顾慎带领众人,前去抵抗超巨型源质风暴的话。
或许,真的有机会胜利?
……
……
“……开眼了。”
白袖全程站在顾慎身旁,看着顾慎拔剑。
顾慎将剑形推回天鞘之中,他才开口,说了这么三字。
能让白袖给出如此评价的。
整个五洲,只有顾慎一人。
就在前些日子,他在天鞘之中拔出了旅者蛰藏的【熄烛】……那次抽弓,他完全没有发现天鞘内部的异样!
“这不是我的功劳,早有人给出了提示。”
顾慎摇了摇头,轻声道:“顾长志先生曾在天鞘之下,站了一天一夜。”
如今来看。
顾长志所走的每一段路,所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在借着【命运】之力,给后人留下提示。
那个年代,火种不全。
而顾慎很幸运,他接住了顾长志先生的“遗志”,并且迎来了正确的时代。
“既然成功拔剑,何必将其送回?”白袖有些不解。
他手中还握着那把熄烛。
“若不是为了出剑,何必拔剑?”顾慎笑道:“今朝天下太平,有值得我出剑的敌人么?”
说到这,他瞥了眼地上的旅者。
后者连连摇头,示意自己不着急行使所谓的挑战权。
“……倒也是。”
白袖轻叹一声。
如今五洲平定,战火尽熄,乃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不必出剑,何须拔剑?
以顾慎的实力,恐怕只有全盛时期的清胧,才能对得起这么一招“天鞘拔剑”。
“我从【旧世界】往五洲回赶之际,最担心的情况,就是赶到冰海,发现战争已经结束,盟军全线落败。”
顾慎轻声道:“天下大势宛如洪流,一人再强,终究只是一人。”
或许是上天眷顾,命运垂怜。
最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
顾慎不介意自己和清胧打上一场,若赶回五洲,真有这么一场硬仗,别说是一场,就算复刻源之塔的神战,打上三年五载,他一样不会有丝毫犹豫。
可若是能够不战,谁愿意来战?
天下太平,苍生无恙。
从冰海,到北部边陲,再到放逐虚空,回归冰海……
究竟是怎样的结局,才能配得上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这天下有无数豪杰,为人类命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正因如此,赶回五洲的顾慎,发自内心感到幸运,也感到宽慰……天下少他一人,并没有就此坍塌。
白袖,孟西洲,顾南风……三所五大家,四大军团,光明神殿,守夜人,数不清的“英雄”,以他们的脊背撑起了这场战争。
“这把剑,就留在这里好了。”
顾慎自嘲笑了笑,道:“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深海】的推算数据也是错误的,这样七年之后我也不需要拔剑……我更希望这世间从来就不存在超巨型源质风暴,人类所担心的‘最大灾难’,其实只不过是虚惊一场,这样的话,我这辈子都不需要拔剑了。”
两人站在风雪中,看着通天的石之剑。
也看着人类那未来扑朔迷离的命运。
雾气重新涌来,一切都变得模糊。
遥想当年初见,也是隔着浓郁的大雾,那时的顾慎在山上,白袖在山下。
如今,两人并肩站在一起,都在“山巅”。
“还有七年,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安排?”
白袖挪首望向顾慎。
他知道,顾慎已经将冥火赠给了慕晚秋……
因为已经熔炼了“冥火”的缘故,顾慎此生无法再成为其他火种的主人。
十二火种之中,杀力最强的“猎之火种”,自然而然也与他无缘。
如果没有火种,时间道场里的修行,似乎对顾慎而言,也失去了意义。
“有一个人等了我很久。”
顾慎轻声道:“她等了我七年,我想还她七年。”
白袖神色有些动容。
他知道,顾慎说的那个是谁。
“褚姑娘……还好吗?”小袖子声音复杂。
“挺好的。”
顾慎停顿了一下,摩挲下巴,缓缓道:“我想想怎么和你解释……由于三十四亿超凡生灵的精神链接都在向着上城汇聚,她现在的精神力量全部集中在死海区,收拾主系统留下的烂摊子,大概需要一个月时间。等到四大洲恢复与深海的全面链接,她的精神才能得到‘解脱’。”
白袖压低声音问道:“我听小满说,初始号中,一直保留着爱之主的基因序列,当年图灵就是抽取了部分精神意志,通过基因序列的自我繁衍,制造出了褚灵。”
他关心的,是褚姑娘的“存在”问题。
现实世界中,活着很简单。
有肉身,也有灵魂。
以前白袖一直以为,褚灵姑娘只是一串代码,可后来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对。
褚灵分明有着属于自己的灵魂。
这是一个比许多人都要活得“坚定”,活得“有意义”的女子。
如果褚灵有完整的基因序列,那么以人类文明目前的手段,复刻一具身躯……其实并不困难,当年的基因法案,就是通过这项技术进行推动的。
白袖深吸一口气。
他不擅长绕关子,也不喜欢兜圈,所以开门见山问道。
“顾慎,褚姑娘……还有机会‘活’过来么?”
顾慎背负双手,站在瑟瑟寒风之中。
他无奈笑了笑。
“这叫什么话?”
“在我心中,她从来没有‘死’过。”
看到白袖郑重的神情,顾慎轻轻咳嗽了一声,他的面色也变得郑重起来:“这一次,她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生命。”
这段时间,顾慎行走各地,安排巨壁修筑,火种择主,等诸多事宜。
而最终一站,就是苔原。
说到这,顾慎取出了“猎之火种”。这是十二枚火种之中,蕴含杀力最为旺盛的一枚火种,炽火包裹着猎之火种,单单取出,便让四周空间一片震颤,这枚火种的驯服难度是最高的,但里面蕴含的本源力量也是最强大的。
流淌穿过二人面颊的风雪,忽然变得滚烫起来。
四周的空气,也变得炙热。
白袖默默看着这枚火种,并没有急着伸手去接。
“今日一别,下次相见,可能是数载之后了?”
他望向顾慎。
“这倒不至于,平日里,我会以‘心流之力’,驾驭红影,协同最高席,处理北洲巨壁的铸造事宜,顺带陪同诸位,一同进入星舰道场修行……”
顾慎将火种递至白袖面前。
白袖神色复杂。
他知道,顾慎以心流之力驾驭红影……那么其本尊,接下来应该会和褚灵一起,消失于茫茫人海之中。
“好了,将这枚火种收下吧。”
顾慎轻声笑了笑:“算算日子,她已经快要迎来‘新生’了。”
“……”
小袖子将其收下,他合拢五指,将这最难驯化最难驾驭的猎之火种,牢牢攥入掌中。
只一眨眼,再抬头。
眼前身影,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