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仔细打量了一下宋景风,“行啊你!黄家的家业在这同安村里算是数一数二的了,按理来说村里人在说他们的坏话之前都得掂量掂量,没那么容易从他们的嘴里套出话来的,没想到却还真让你打听出了不少事情呢。不愧是新科状元,果然我们的小宋伙计还是挺有本事的呢!”
宋景风的脸微红,“其他人确实都不愿意提黄家的事,只是那些大娘本来就喜欢家长里短地闲聊么。”
“说不定是她们看我们小宋伙计长得好,想招你做女婿吧!”寒酥调笑道。
“别瞎说!”宋景风为了摆脱目前这种令他羞赧的气氛,赶忙岔开话题:“冯又夏在黄家真的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听那些大娘说,黄献常常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或者是黄婷随口编造的莫须有的罪名,随手就能把饭碗茶盏之类的砸到冯又夏的头上,手边有什么就往冯又夏的身上砸什么,完了还要罚她跪在碎瓷片上,不许她吃饭。可是家里的脏活累活洗衣做饭清扫喂鱼......全部都是冯又夏在做的。冯又夏还是黄献的正妻呢,就算是个他们家买来的丫鬟,这样的待遇人也早就跑了。”
寒酥眯了眯眼睛看向了烂泥一般的黄献,“这就奇怪了,既然他如此对待冯又夏,说明他压根儿就没把那个女人放在心里。那么不论是冯又夏跑了死了还是入他的梦了,他都不至于为了冯又夏花那么多钱吧?”
宋景风顿时有了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猛地点头,这正是他想要说的,“就是说啊!而且黄献平时压根儿就不在别人面前遮掩对冯又夏的苛待,哪怕有外人在场他也是动不动就非打即骂的。可是他到了我们这里,不仅花钱大方,还口口声声说着冯又夏对他有多重要,完全一改他之前的嘴脸。可是面对那个一向跟他感情深厚帮他拿主意的黄婷的尸体,他却千方百计地不让我们报官。不说报官他就一副死了妹妹生无可恋的样子,一说报官他比谁都清醒比谁都坚决,这个黄献太反常了!”
寒酥点头,拍了拍宋景风的肩膀,冲黄献怒了努嘴,说了句“盯紧他”,然后就往黄献的房子走了过去。
不多时,寒酥和小靳伙计都从屋里走了出来,小靳伙计的手里还拿着一个之前还没有的包袱,二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正好司空明桧的验尸也结束了,他直起身对众人说道:“先勒死后抛尸的,死亡时间在三四个时辰左右。凶手下手十分利落,几乎没给死者任何反应的时间就将其勒毙了,甚至就连死者的手指甲里都没有留下挣扎抓挠时从凶手身上抓下的皮屑。所以我怀疑凶手与死者有私怨,凶手先是用完全不必要的极大的力气勒死了死者,几乎要将死者的脖子勒断;然后又将死者抛入了她自己的鱼塘,让她自己养的鱼分食她的尸体--尸体身上除了脖颈处的勒痕和挣扎时的擦伤之外,其他的都是被鱼啃食的伤痕,是死后造成的。”
“三四个时辰?”小靳伙计皱眉,“尸体就飘在他们自家的鱼塘里,黄献就一直没发现?”
“没飘着,我是从池底将她背上来的。”寒酥道。
小靳伙计:“那为什么会沉下去?是不是尸体身上还绑了一些重物才导致她沉底?水中的尸体不都是浮尸吗?”
“没有重物。”寒酥答道。
宋景风看着小靳伙计皱着眉的严肃的脸,莫名地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可是一时半会儿的又想不起来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啧,果然遇到了这种问题,即使是你们大......即使是你们也照样不专业啊。”司空明桧摇了摇手指,表情有些得意,“尸体在水中是不会立刻就浮起来的,而是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行。一般夏季是两天,冬季是十几天,而且这种时间也并不都是确定的。尸体腐败时,皮下、胃肠道中会产生大量的腐败气体,这也是导致尸体上浮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黄婷的尸体还没开始腐败,自然就沉底了。而之所以你们一般发现的水中的尸体都是浮尸,那也只是因为沉底的你们都看不见罢了。”
寒酥和小靳伙计都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宋景风也对司空明桧刮目相看了--毕竟在宋景风认识司空明桧的医术之前,就先见识了他奇怪的脾气和忌讳,而且司空明桧很年轻,也导致他有些无法把司空明桧跟印象中悬壶济世的神医联系起来。不过就冲他对浮尸都能这么了解的份上,不说他是不是神医吧,至少他绝对比衙门里的仵作要强得太多了。
反倒是一直没什么反应的黄献,在听完了司空明桧的话之后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似的,猛地抬头,“你说什么?!尸体不是都会沉底的吗?”
“你怎么又陷入了跟那俩人完全相反的误区?”司空明桧无奈地摇了摇头,“都说了,尸体腐败时会在体内产生气体,就会导致尸体在水中浮起来。像现在夏天这么热,再加上鱼塘中的水和鱼,这些都会加速尸体的腐败。就这条件,如果没有寒酥今天从池底发现了令妹的尸骸的话,我估计都要不了两天,你自己也就能发现了。”
黄献顿时显得十分惊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她怎么没有浮上来?!她为什么......”
“......都说了令妹的死亡时间还太短,就算是夏天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能浮上来了!”司空明桧明显不耐烦了,“到底要让老子说几遍啊?!你要是那么想看她浮上来,不然你再把她丢下去呗。等明天后天了你再看,她就浮上来了。不过这事儿太缺德了,要干你自己干!”
黄献还在兀自慌张。寒酥伸手制住了还想要继续输出的司空明桧,蹲下直视着黄献,口齿清晰一字一句地问道:“黄先生,你说她怎么没有浮上来,指的并不是令妹吧?方才我说池底只有这一具尸体,并没有黄夫人的时候,你的表现就很不正常。你当时说:‘为什么变成了婷婷?’,谁变成了婷婷?你是不是非常肯定黄夫人的尸体就在鱼塘里,而且她在六天前就已经死了。所以在我说没有黄夫人的尸体时你才会那么惊讶,在明桧说尸体最终会浮上来时你才会那么惊恐。我说的对吗?”
黄献的表情扭曲了起来,本来就哭得乱七八糟的脸上此时竟有些狰狞,他大声喊叫:“你在瞎说什么?我不知道!我付钱是让你来找凶手的!不是让你来质问我的!”
黄献挣扎着起身,似是还要继续吼叫。可是他眼前的寒酥却突然一闪身,黄献直觉得眼前闪过了一道白影,寒酥就已经到了他的身后了。
而寒酥停下时众人才终于看见,他的指缝中夹着一把匕首。
小靳伙计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一纵身就跳上了黄家的院墙,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后又回来了,摇头道:“已经没影儿了。”
形势已经很明显了,有人想要黄献的命。要不是刚才寒酥反应快,这会儿黄献已经跟他妹妹躺在一块儿了。
黄献究竟干了什么?竟给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
在众人的注视下,黄献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狰狞的表情逐渐转为了惊恐,再也不复冲着寒酥大吼时的虚张声势了。
小靳伙计看了看寒酥,见寒酥点了头,就走到了黄献的面前,从怀中取出了一块腰牌往黄献的眼前一晃,“既然有人要杀你,那么情况就得两说了。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不管你跟案件有没有关系,我都得先保证你的安全。”
宋景风也看到了小靳伙计的腰牌,顿时惊得瞳孔一缩。他可算是知道刚才为什么会认为小靳伙计有些眼熟了--
大理寺少卿--靳昊苍。
在矜朝,大理寺少卿是不用上朝的,宋景风也就曾在还当官的时候,与靳昊苍有过一面之缘。虽然对于靳昊苍的脸只留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但对于这个屡破奇案武功卓绝的大理寺少卿的事迹,宋景风可是没少耳闻。
谁曾想再与这位大名鼎鼎的少卿见面的时候,自己就叫了人家好几声“小靳伙计”呢?
论这种尴尬的时候该如何自处--
宋景风选择甩锅。
于是宋景风凑到了寒酥的旁边,用刚好能被靳昊苍听到的声音问道:“你怎么管人家靳大人叫小靳伙计呢?还不告诉我,搞得我还跟你一起对靳大人不敬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知者不怪,不关我的事,我也是被骗的。至于你如果非要怪的话应该去怪谁,我也已经告诉你了。
可是宋景风忽略了一点,那就是靳昊苍正在逮捕黄献,他的话刚好提醒了黄献。于是黄献突然暴起,指着寒酥吼道:“对!你骗我!我花了那么多钱让你不要报官,你个龟孙收了我的钱,却还是找了当官的要把我抓起来。你这是诈骗,我要去告你!”
宋景风这下彻底傻了--完了,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这下真闯祸了。他不会因此而丢掉这份月钱三十两的工作吧?不会跟寒酥一起因为诈骗罪而被抓去蹲大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