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令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宋禧就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
她不解地回过头:“你老跟着我干嘛?”
宋禧觉得跟她平时那副八面玲珑的样子相比,此刻这气鼓鼓的模样倒十分可爱,于是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白嫩的小脸。
柳令漪脸色微红,一把拍开他的手,转身又要走,宋禧却冷不防开口:“我是苏姨娘养大的。”
柳令漪的脚步顿住:“你说什么?”
宋禧又重复了一遍:“我生母早亡,我是苏姨娘养大的。父亲事务繁忙,很少见我们几个孩子,祖母喜欢大哥,不怎么待见我,满府上下只有苏姨娘待我好,夏日的小衫,冬天的鞋袜,都是她亲手给我做的,就连她的新生孩子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从小我的房间就极尽奢华,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就连丫头也都是一水的美人,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十二岁。大哥看我整日张扬跋扈,不成体统,于是将我接到他房里亲自教导,那几年,我吃了不少苦。”
宋禧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大哥规矩很重,动不动就要罚我,还遣散了我房里的丫头,只留了一个小厮看着我。那时候我不懂事,因此恨上了大哥,总是偷偷跟他作对,每次都气得他跳脚。直到大嫂入门,耐心地和我说了不少道理,我才慢慢理解了大哥。”
柳令漪听他提起长姐,心头一紧,追问道:“后来呢?”
“哥嫂夫妻恩爱,一同关心教导我,那段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可好景不长……”
宋禧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一双晶莹的眸子暗淡不少。
“大哥突然暴毙,大嫂也自尽了,我又被接回了苏姨娘院子里,再没人管我罚我了,苏姨娘院里的人都宠着我,虽然偶尔会惹父亲生气,可也总有苏姨娘帮我遮掩着。”
柳令漪听他说完,心中不由叹息。
难怪他如此信任苏姨娘,想来这些年,苏姨娘那些虚假的关心,已经是他毕生不可多得的温暖了。
若是当年阿姐夫妻不死,也许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纨绔浪荡的模样,而自己也可以选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和和美美地过完一生。
柳令漪忽然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语气也软和下来,惋惜道:“大哥年纪轻轻就……真是可惜,不知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不知道,大哥病重的时候,我正在准备会试,苏姨娘说不能影响我考试,便没有告诉我。”
柳令漪点点头,原来阿姐去世之时他并不在场,怪不得他对当年的‘真相’毫不知情。
宋禧垂了垂肩膀,高大身躯竟有了几分可怜的姿态。
他轻声道:“我不是姨娘生的,她不愿意费心教导也正常,又怕得罪父亲,所以一味娇惯我,我也不愿违逆她的好意。”
柳令漪刚升起两分对他的同情,闻言又觉得一阵心累。
宋禧这个笨蛋,苏姨娘哪里是不愿意费心教导他,她分明是存心想把他养废!
柳令漪想张嘴将他骂醒,又觉得以他们的交情,未免有些交浅言深,斟酌再三后道:“也许你幼年时她对你有过几分真心,可如今……你还是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吧。”
宋禧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两人沉默了半晌,才一同回了园子。
晚饭时,宋永昌果然听说了今日的事,冷着脸责问道:“不过是个奶妈子病了,怎么就惊动宫里的御医了?你不拦着也就罢了,跟着凑什么热闹?请御医给个奶妈和姨娘看病,让外人知道岂不是要议论我轻狂!”
苏姨娘含了泪,楚楚可怜道:“我怎敢败坏老爷的名声?今日是二爷的奶妈闹着说病了,她仗着喂过两位爷,又有二奶奶撑腰,我怎么敢拦?”
她拿帕子捂住脸,闷哭了几声,又道:“我都这个年纪了,还要挨小辈和下人的排揎,面上实在过不去,本想着称病先回去,二奶奶不信,硬要让御医来看我,我也不敢拒绝……”
宋永昌听了她的话,先是燃起一股怒火,可想起上午柳令漪的表现很识大体,又有些狐疑地打量了苏姨娘一眼。
苏姨娘余光瞥见他的神色,便猜到他心中所想,柔声道:“老爷也别怪二奶奶,那钱婆子原本是我手下的人,如今她开罪了二奶奶,难保二奶奶不会疑心是我指使,也怪我管教下人不严。”
她故意先透露出自己的错失,又摆明了和柳令漪的矛盾,这样半真半假,反而比一味推脱更让宋永昌相信。
果然,宋永昌听后当即一拍桌子,怒道:“好歹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小姐,怎么一点容人之量也没有,你去把她叫来!”
苏姨娘当然不敢叫柳令漪来对质,只能撒娇似地环住他的胳膊,善解人意道:“二奶奶刚进门,想立立威也是正常的,我受些委屈没什么,若为了这一点小事就要质问新妇,未免显得咱们家刻薄,老爷千万别因此伤了和气。”
宋永昌的呼吸越发沉重,半晌才压住这口气。
苏姨娘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娇柔道:“只是还有一件事,妾不知当说不当说……”
宋永昌凝眉道:“还有什么事?还不快说!”
苏姨娘轻叹一口气:“下午二奶奶派去的厨房管事与人打架,砸毁了不少名贵碗碟和食材,我怕那御医将事情说出去,少不得拿些银钱器物打点,又是不少花费。”
宋永昌脸色更加难看,这些年国公府花销甚大,可真正能赚钱的产业却寥寥无几,要不是有王夫人的贴补,恐怕早就入不敷出了。
本来还指望着柳令漪像她母亲王夫人一样经商有道,能将家里的产业操持起来,可不想她竟然如此没用!
他想了想,说:“她锦衣玉食的,自然不知道俭省,连个管事也选不好,以后这家里以后还由你管着吧,亏空的钱财也不好叫新媳妇补上,你从公账上支些钱先顶上吧。”
苏姨娘夹了两筷子绘鹌鹑到他盘子里,讨好道:“还是老爷想得周到。”
这样一来,不仅之前的亏空可以抹平,还能趁机捞上一笔,更重要的是动摇了宋永昌的态度,管家权是暂时稳住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更加殷勤地伺候起来。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伶俐的女声:“见过老爷、姨娘,二奶奶让我送账本来。”
“什么账本?”宋永昌疑惑地瞥了苏姨娘一眼,“进来!”
苏姨娘脸色发白,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