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请自来是恶客。
李子冀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然后继续将字帖依次挂好,甚至因为空间不够,还特意加了两个架子。
李孟尝仿佛并不知晓自己是恶客,自顾自的走进门在店中四下看了起来。
这里的每一幅字都是难得的好字,整个长安城也找不出几个能比这写的还要更好的书法大家,最关键是每一幅字上都有李子冀写的诗词,千百种形状,或是小家子一般的缠绵,或是如天地一样的壮阔。
若非亲眼看见,你甚至很难想象这些诗句全都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隐藏自己的?”
李孟尝双手负在身后,抬头看着这些字帖,眼中带着淡淡的欣赏。
李子冀的手上染了一些墨迹,他轻轻擦拭着,一边回答道:“从我知道国公府那一天。”
李孟尝道:“能在我的眼皮底下隐藏的如此完美,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难怪你能被三千院看中。”
李子冀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墨迹很难清洗干净,可他只需要用灵气轻轻一刮,再难清洗的墨迹也会很听话的脱落。
“有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李孟尝语气平淡,转头看着他。
李子冀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同样看向了他。
李孟尝淡淡道:“如果你不隐藏自身的天赋,或许你自小就会在国公府长大也说不定。”
他还有下一句话没说,那就是你的母亲李小婉也不会死。
李子冀无法解释这其中的原因,但他也不屑于浪费口舌去解释,只是讥讽道:“世上的事情大多只看利益,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只是很少会有人如此直白的将如此不要面皮的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说。”
有天赋,可用,便能留。
无天赋,不可用,便要杀。
面对自己的女人和血脉,连一丝要保留的犹豫都不曾有。
“你今天来这里,不会就只是要与我说这些话吧?”李子冀淡声询问,他只是觉得有些可笑。
不咸不淡的说上几句话,再表示一番国公府的亲近,不轻不重的解释着遂宁那场大水的来由,如此便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吗?
什么都可以改变,但李小婉是活不过来的。
所以这份仇怨也无法改变。
“你这句话很有意思。”
李孟尝没有回答李子冀的问题,而是收回视线放在了面前的那幅字上。
“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
这话的口气很大,李孟尝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了些,能写出这句话的人,却在遂宁隐忍十九年,当了十九年不上不下的普通人。
且没有被人看出半点破绽。
“在原本的谋划当中,桃钟祭结束之后,今夜的圣朝一定会举国沸腾,我的手可以伸进都卫禁军,圣朝内的修行势力会坐立难安,天下都将有一个好的开始。”
李孟尝将那幅字摘了下来,放到柜面上:“从扶摇台,到落凤峡,再至桃钟祭,这三步一旦走出去,大幕将会彻底拉开。”
他看着李子冀,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意思:“你以为杀怜月公主是在扶摇台失败后墨影那边临时想出来的对策,但实际上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打算让她活着。”
“天下就是这样,只要能够达成结果,那么任何人都可能是棋子,如你,如我,并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想要当好一名棋手,那就收起你的怨气和仇恨,愤怒,永远是最没用处的情绪。”
三步环环相扣,扶摇台和落凤峡都是最开始的铺垫,扶摇台赢棋让圣皇失威,落凤峡杀怜月公主让圣皇失德,最终百年大祭刻名让圣皇失望。
这是绝佳的谋划。
完美到了极致。
可惜闭门三十一年的三千院忽然之间又重新走到了台前,可惜一个谁也没有放在心上的私生子,却拥有着和木南山一较高下的棋力。
落凤峡的行动不知道被谁走漏了消息。
百年大祭甚至使用了神教的牵引术依旧败在了李子冀的满山桃花,本来高高支起的大幕,被一只手硬生生按了下去。
“掺和进来就要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而你根本不知道你所面对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李子冀平静道:“我的确不知道,可我总有一天会知道。”
李孟尝沉默了一瞬:“也对,但前提是你要能活到那一天。”
李子冀看着他:“我一定能活的很长久。”
那幅字还摆在柜面上,与天地兮比寿六个大字就在两个人的眼皮底下。
“这幅字多少钱?”李孟尝问道。
李子冀没有考虑:“送给你。”
当初在国公府,老管家韩山给了李子冀一包金银,如今李子冀还他一幅字,人情两清。
李孟尝没有说什么,将字帖收了起来,转身打算离去,只是走了几步后身形顿住,提醒道:“大幕从来不会倒塌,它没有被成功掀起,那么迎接这个世界的,会是更莽撞和血腥的撕开。”
打开大幕只有两种方
式。
要么缓缓拉开,要么将其撕碎。
后者要更加的血腥暴力,没有多少道理可讲。
李子冀并不在意,只是想着李小婉临死前的模样,想要替这个女人问一句话:“遂宁那场大水淹城之前,你可知道?”
是李孟尝的授意还是宁夫人的授意都不重要,因为这两个人是一体的。
可这个答案对于李小婉来说很重要。
李孟尝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知道。”
李子冀默然,不再说话。
街上下起了稀稀拉拉的小雪,李孟尝带着字帖走出了清风雅舍,在迈出门槛之后他抬头看向了长街对面的拐角。
那里还挂着一串灯笼,大清晨的自然没有点亮,在冬日的凛风里不停地摇晃着,灯笼敲打着青砖墙壁,时不时的发出声响。
此刻,一个身穿大红衣裳的人就站在灯笼之下,目光冷淡的看着刚刚走出清风雅舍的李孟尝。
李孟尝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李子冀这时候也走了出来,抬头也看见了那身大红衣裳,在皑皑白雪中,红色总是那么的显眼。
是三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