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倾知道,庆帝之所以这般介怀,是因为这关乎一个男人、一个帝王的自尊,而无关喜欢。
她抬头,望向庆帝,努力不卑不亢地缓缓道,
“回禀皇上,穆九倾自问并非貌比西施,除忠君爱国之心别无所长。
我本是粗人,也不在乎什么礼制合乎与否,但是……
林赋禅寡廉鲜耻做出典妻行径,是以臣不仅并非完璧之身,更不知所生孩儿是林家骨肉抑或何人血脉。
若是臣入了后宫,既成不了贤妻良母典范,也恐无法面对皇上后宫三千佳丽。
对那些心中只有皇上的女人而言,臣的存在很碍眼,而于臣而言,亦不知如何自处。
最重要的一点是,皇上如今对臣许有爱才之意,怜惜之情,但若臣将来桀骜不驯,又难改这顽劣性子,皇上终有一日见弃于我,届时,臣便要在这深宫中了此残生吗?”
一席话说得哀婉动听,穆九倾斟酌词句,眸中含悲愤之泪,尽可能使得这番讲话能够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但最重要的是,让庆帝不再因为任何理由执着于她!
庆帝凝视她许久,似在辨认她语气真假,片刻后,沉声道,
“你还记不记得,究竟是何人毁你清白?若你有印象,但说无妨,朕自会为你做主,绝不姑息!”
穆九倾摇头,“臣彼时不曾料到亲夫如此荒唐,竟然在我膳食中用药而不查,是以我每每都一夜沉眠,即便隐约记得什么,也……极是淡漠模糊……皇上,此事于臣而言是毕生不可名状之痛,可否……休要再提……”
她面颊微红,眸光带泪,羞恼至极的模样看得庆帝喉间一阵干痒。
若非他端着天子身份,此刻真想问一句,林赋禅那样的男人,何来福分娶到一个这般容貌秀丽又令人把持不住的妻子,偏他竟又舍得送出?
他也自知方才在一众将士后妃面前说要纳穆九倾为妃有些失言了,但是,若非此女一脸倔强却又娇嗔明媚的模样惹人心动,他何至于此?
那一舞,刚柔并济,她虽没有寻常舞姬那种刻意的烟视媚行,但却别有风韵,且独一无二。
庆帝早已习惯,什么样的女人,只要他想要,便会拥有。
但是穆九倾竟然已嫁作人妇在先,被典妻在后!
他心中叹惋,低头去看,穆九倾仍是那让他心痒难耐的羞愤含泪模样。
此番形容,却不是穆九倾刻意而为之。
闺房之事,她再如何彪悍,也无法掩盖身为女子对此侃侃而谈的娇羞。
然她越是避讳,庆帝越是问。
穆九倾心下正恼,却是庆帝话锋一转,道,
“当初林赋禅入宫状告宸卿,说他并非真的净身,你以为,那个与你行事的男子,可有几分与宸卿相似?”
穆九倾身躯一颤,庆帝果然是怀疑魏宸淞!
因为庆帝这般问了,她便光明正大地抬头,盯着魏宸淞看了一眼。
那张好看的面孔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微微蹙眉略带探究地望着她,似乎已经做好了被她拆穿身份的准备。
四目交汇不过一瞬,穆九倾摇摇头,垂眸。
“臣……料想应不是九千岁。”
庆帝闻言,起身撑着几案,向她靠近几分,神色有些肃然,“爱卿,既然你每每被用了药,又何以得知,此人并非宸卿?”
穆九倾从庆帝的眼中闪过的精光里,读到一丝狐疑。
她还未开口,庆帝已然坐回到那张宽大的盘龙宝座上,轻轻用指节敲击着包金的扶手。
庆帝的声音缓慢低沉,语气带着一种久居高位之人特有的压迫感。
“朕日前听闻,爱卿在城南购置了一栋别苑,而这栋别苑,竟恰好与宸卿的宅子同在一处,偌大京城,偏你二人比邻而居。朕当时料想,你们能买到一处去,要么是凑巧,要么便是私交还不错。如今说来,难不成是某种默契?”
庆帝的声音里暗藏杀机,穆九倾听着不觉分外心慌。
她早已豁出去了,但不想自己在得知庆帝深切怀疑魏宸淞的时候,竟会心跳得这般厉害!
当然,她更不曾想到,原来庆帝也有暗中查她!
若是他查得深了,意识到购置宅邸在林赋禅御前状告时已然买下,恐怕庆帝也会怀疑,他们夫妻早已不睦。
她一边想着该如何洗去庆帝疑心,一边抬头,魏宸淞仍面无表情,似乎也不欲分辨。
她甚至有一瞬在想,魏宸淞会不会一早已经知道了庆帝的心思,只是不曾与她通气而已。
又会不会,庆帝与魏宸淞的君臣关系,原比她想得深切?
到最后,她心心念念保下魏宸淞,只会将自己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罢了,她本不是一个玲珑心思喜欢多想的人。
喜欢魏宸淞,便不想让他卷入这漩涡里。
她喜欢这男人,与他何干?
想通后,穆九倾忽然便没了什么顾忌,抬头对庆帝道,“皇上,臣方才已经说过,臣因为用了药,记忆分外模糊,但是,臣料想,一个要
用药才能让女人屈就的男人,无耻鄙薄下作至极,必然是个不敢当面行事的男人。九千岁虽然并非男子之身,可今日王公公我入宫在领路时偶遇九千岁,笑称我们看起来般配,当时九千岁发了很大的脾气,臣心想,这性子看着不像那么能屈就的,堂堂九千岁深得圣眷,大概不需要和林赋禅来要臣这样一个女人。”
她一边辩解,一边顺道指桑骂槐,暗讽魏宸淞当时对她用药一事,反正当初当着他的面她也是这么说的。
不想魏宸淞此刻闻言,当即从庆帝身侧走到穆九倾身边,与她并排面向庆帝,低声道,
“皇上恕罪,王公公是您身边的人,臣原本不该训斥。只是臣唯恐此生无法以男子之身找到心仪之人长相厮守,原是毕生之痛,王公公与臣同为挨过一刀的人,竟以此为玩笑,是以当时臣才会失态。”
随后,淡淡看向穆九倾,“穆将军性情中人,自然不懂我们阉党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