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氏一改从前素净装扮的模样,换了一套湖蓝绸缎的袄子,又披了件枣红的风毛大氅,用料剪裁和京中那些官夫人、贵妇倒差不多,挺考究的。
但若叫施玉琅看了定会忍不住唇角一抽,随后说出一句有些损人的话来。
穆九倾不用闭眼想象都能听见她那温柔优雅的声音用抑扬顿挫的语调道,
“画虎不成反类犬,这么好的料子,偏用这扎眼的配色,活像一个行走的巨大暖手炉,真叫人惊怕。”
施玉琅那张嘴,是很能得罪人的。
她倒不是故意的,不过是心直口快,却又审美太高,容不得眼睛里装进丑东西。
不过她越是这样口无遮拦,越是刺激人。
尤其是不及她美貌,或是不及她娇贵的女子。
比如从前废后朱氏也酷爱大红大绿镶金带银的东西,衬得自己俗不可耐。
她忽然想起朱氏上一世那般针对施玉琅,兴许有一大原因就可能是被施玉琅这般刺激到了也未可知。
回过神来,穆九倾发现呼延信正戳着自己肩膀,
“那女人骂了你半天,怎的不回一句?”
这死丫头,平日里怼他的时候就伶牙俐齿的,如今这穆齐氏站出来,她倒安静了。
可见是个窝里横的。
穆九倾恍惚间回过神,看了穆齐氏满面愠怒看着自己,忽然觉得那湖蓝枣红的配色确实扎眼,便移开了目光,侧目看向一旁的兄长,
“穆夫人从前在漠北时一直都是荆钗布裙,不施粉黛的,如今进了京城作入时打扮,像池塘里一条大红鲤鱼,看得我有些出神,就发呆了。”
齐氏一怔,方才骂到一半,这会儿就骂不下去了。
穆九倾又道,“这么显眼的颜色,出现在义庄,你们便是要办事,只怕也不妥当吧?还好最近京城本来就乱,否则穆夫人这般露富,倒是挺容易引来盗贼的。”
她语气说得认真,但因为太过直白,反而更讽刺。
孙霆皱了皱眉,
“大小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她是你母亲,怎好用穆夫人这种称呼?没大没小的。”
穆九倾侧目看了他一眼,凉凉笑了。
孙霆看着她笑,觉得胃里一阵寒。
穆九倾找了张椅子坐下,闭着眼睛对身边人直呼其名,
“呼延信,穆夫人刚刚骂我什么了?”
“你这丫头倒会使唤人,挨骂还能开小差,如今又要我也多费一遍口舌?哪记得住那么多?大抵说你勾引她儿子,又和我这个北蛮人过从甚密,果真是通敌叛国的小浪蹄子。”
呼延信抱胸,因着汉语造诣不够,只听得出语气不善不是好话,到末了还问一句,
“小浪蹄子是什么?就是羊蹄子?和油条一样,油炸奸臣的点心?”
穆九倾噗嗤一笑,
“哪朝哪代的旧历了?罢了,过几十年,指不定也有人指着魏宸淞放到锅里油炸。”
眉眼一转,穆九倾目光如炬看向孙霆,
“天底下可有这般当着众人的面辱骂自己女儿的母亲?”
她看向齐氏,对方目光一缩,而后又站到穆九倾面前,
“当年老爷把你抱回家我就知道你是个麻烦精,你母亲不知道是哪个狐媚子,老爷从不在外面胡来,偏偏有了你这么个女儿,你也不是个安分的,初阳是你兄长,你却敢勾引他!”
说着一个巴掌落下,就要打在穆九倾的脸上。
穆九倾抬起左手拦住了巴掌,又抬了右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虽然鬼医妙手回春,但手心在光线照耀下,某个角度,还是能看见那些淡淡的、斑驳的疤痕。
这是她的勋章,并不觉得难过。
只是担心往后魏宸淞见了要嫌弃她丑。
其实也不尽然,那男人并不肤浅,只是他太好看,以至于自己总担心若是不够完美,便会在他身边自惭形秽。
嫁给林赋禅的时候,她半点人妇的自觉也没有。
倒是魏宸淞那张脸看多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大抵没有女人样是不妥帖的。
扯远了……
穆九倾回过神来,站起身,右手一记耳光落在齐氏脸上。
有一瞬的短暂安静后,风神一族在场的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大小姐!你怎么能打自己的母亲?”
“穆九倾!你真是被朝廷的人给驯化了不成?”
“你打自己母亲,要遭天谴!”
穆九倾笑笑,起身,
“遭天谴?我问心无愧,遭什么天谴?穆夫人三番五次想杀我,母女恩情早就断了。她骂我也就罢了,我生母为了大丰远嫁北蛮,忍着猜忌怀疑,舍弃荣华富贵,过着半生颠沛流隐姓埋名的生活,便如此,还要被穆夫人羞辱?你还道我是穆帮主和其他女人生的女儿?抱歉,我不是。”
穆九倾抬手,右手拇指上一枚墨玉扳指在阴沉的冷光下仍显得十分润泽通透。
孙霆眼尖,叫住众人。
“且慢!那是……太子殿下之物?!”
穆九倾放下手,“孙舵主眼尖,不知道我戴着这枚扳指,能不能和你们好好聊几句?”
她重新做下,眼角淡淡扫过众人,包括似乎有些怔忡的齐氏。
“你……怎么会有前太子的信物?”
穆九倾笑笑,
“我不仅有这没扳指,还有从这里进入皇宫的地图。”
说着,朝呼延信伸出手,后者倒也反应快,把密道地图给了她。
穆九倾拿在手里晃了晃,
“你们一个个趴在地上找的就是这个吧?”
齐氏眼里精光一闪,上前一步想抢,穆九倾手快,避过齐氏,就这一旁的蜡烛点燃了地图。
义庄昏暗,白日里也要点蜡烛。
她握着地图甩了甩手,火借风势,烧的更旺。
转瞬之间,零落成灰。
“现如今,地图都在我脑子里,要走密道,便要跟着我。”
穆九倾淡淡地说着,微笑看向眼前之人。
方才齐氏要打她,他们都只看着,她还了手,就成了公敌。
眼下有求于她,众人便都僵在了原地,讪讪看着她。
穆九倾撑着头,问道,
“这地图,值不值得我替自己要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