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穆九倾出神之时候，听见帐外的声音一声长过一声，层层叠叠传到了远处。
“将军醒了！”
“军醒了！”
“醒了！”
“了！”
穆九倾微微有些汗颜，起身看向面前憔悴了许多的鬼医。
“让师父担心了，是徒儿的不是。”
鬼医想到什么，嘴张了张，但最后只是红了红眼眶，并没说什么重话。
“你多能耐，那铜头铁骨的怪物就你敢往上撞，生怕死不了是不是？老头子我一把年纪了，前脚给你老爹治好了腿，后脚你这丫头又把自己整了个半身不遂，我老头子一口热乎饭没吃上，天天就围着你们几个人转悠了……”
鬼医絮絮叨叨说着，心里却是实打实心疼自己这个徒儿。
他当时跟着哥舒厉离开北蛮军营，花了十日光景，终究是一心治好了呼延绝。
也是得亏这位漠北单于身体强悍，求生意志又强，否则也不一定撑得过来。
之后好容易动身回到北蛮，却是得知呼延信已经被天狼弄断了脚筋，而天狼就在前一日，领着自己大部分兵力去攻打大丰的镇北军了。
鬼医倒是没那么在意打仗这事谁输谁赢，倒是呼延信脚筋被挑断的人一听自家父亲治好了，忽然站起身来，让他老头子大吃一惊。
细问才得知，是穆九倾自作主张治好了他。
这可让老人家兴奋坏了了。
这脚筋挑断了再续上可不比绳子断了打个结连上那么简单。
穆九倾跟着他的时间真的是只有短短几日，按理说哪里学得到个皮毛，奈何她真是天资聪颖，竟然自己动手替呼延信续了脚筋。
本就是出于爱才之心收了这个弟子，如今见她这般有天赋，鬼医自然是更加心生赞叹。
谁知奔赴战场，却发现这丫头给所有人留了后路，独独自己一个人几乎用送死的方法去单挑那天狼。
鬼医压着各种情绪替爱徒诊治身体，只是……
越是爱才之心旺盛，惋惜之情越是炽烈。
穆九倾欲向鬼医鞠一躬，“徒儿能医不自医，是师父这几日悉心照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本该我来尽孝，只是……”
她之前不轻易拜师，一来是不想抢了兄长继承的衣钵，二来是因为但凡认了师徒关系，那便多了一个要赡养侍奉的人。
她如今不缺银钱，倒不是养不起，只是这世上从来情债最难偿还。
谁知道，鬼医竟然真是为了她，前脚进了军营趟了浑水，后脚不眠不休救完一个又一个。
倒是她这个关门弟子成了负累。
鬼医没说话，叹了口气，扶起穆九倾，有几分没好气道，
“你这丫头，好容易捡回一条命，就给老头子消停点，末了再受伤，我可医不动你了！”
穆九倾笑笑，知道是鬼医心疼自己，但只觉内里真气一阵受阻，竟是呼吸有些阻滞，当即也不再乱动，便静静坐下来。
见她安静了几分，鬼医心里安稳了几分，但想到一些事情，眉眼又忍不住低垂下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本想穆九倾醒了就把这事情交代清楚，可眼见自己这徒儿醒过来，虽然看着大大咧咧的，但却是真已经虚耗到了极点——
他不忍心。
穆九倾却是个心思敏捷的，虽不是看人眼色长大的，但自打来到中原，进了林家大门、又辗转入了皇宫，千人千面，她哪里还会不懂察言观色。
“师父，有什么话您直说就是，一把年纪了，话头憋肚子里容易生病。”
穆九倾轻启朱唇，笑得很淡漠。
鬼医闻言白了穆九倾一眼，“你这女娃，讲话就没一个好听的时候……”
话音未落，他面上又有些吃惊，转而看了穆九倾一眼。
这丫头，委实太聪明了。
“你……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穆九倾微微一笑，但笑得有几分勉强。
“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我这一身武艺，怕是废了吧？右手……哪怕师父妙手回春，只怕今后便是能行动自如，再要握长鞭，只怕也是难了。”
她一觉醒来，起初还不觉得，但此刻右手的感觉极为微弱，呼吸也不似从前顺畅。
想来天狼那一拳本该致命，是她内功深厚护住了身体。
练武之人，讲究一个真气，此真气并非道家修行的气，但也算同宗同源，粗略来讲，大抵是呼吸之间能掌握到对身体的控制。
如今她能清楚感觉到，那种气，已经散了。
往后，她不过就是会些寻常功夫的女子，但因为右手的伤势，只怕也不过就是能观摩点评他人的武艺了，要切磋，连个寻常练武的外家功夫习武者也能对付她。
果然，鬼医没有反驳她。
老人家无比艰难开了口，一边看着穆九倾的神色，一边有些为难道，
“丫头，你伤到了肚子，只怕从今往后，这孩子……你生育方面，怕是不能了。”
穆九倾闻言，心口有一阵巨大的
低落。
其实她有了寒儿和意儿，早已知足。可是……
那个还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
在她上一世忌日那天，那孩子从她腹中离去，她直觉，是那孩子代她去死。
两行清泪瞬时从眼眶中流出，穆九倾肩膀微微颤了颤，眸中暗淡了几分。
终究是和那孩子无缘……
门外，呼延父子、安宁公主、哥舒厉、楚言等人因着有春月派人通传，纷纷站在门口。
穆九倾被抬下了战场，天狼也被制服。
大丰的女将军原来是北蛮的公主，这仗也没啥好打的了。
三方休战。
所有人就等着穆九倾转醒。
却是一来就听见，穆九倾不能生育、武功尽废。
这还是鬼医竭尽全力，努力保住了她的结果。
谁听了心里能好受？
却是不过须臾，听见穆九倾浅浅笑了一声，
“无妨，我此前中毒，本就已经不能再有子嗣了，至于武学……”
哥舒厉心里很痛。
他之所以喜欢穆九倾，就是因为她策马奔腾恣意鲜活的样子。
那一身高强武艺是她的骄傲。
可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