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赵霖时年不过十六七岁,眼底的少年侠气尚未褪去。
他蹙眉,张口说道,
“皇叔应该知道,我本无心天下,我倒是愿意替皇叔做一个马前卒。皇叔不如自己亲自掌管这天下,岂不更好?”
魏宸淞闻言,轻轻笑了笑。
这一笑,便显得他更清瘦了几分。
“我知道,皇上喜欢做江湖侠客。”
话虽如此,但他也只是言尽于此,却是没有同意赵霖的话语。
帝位岂是能让来让去的?
赵霖看着十分沮丧,他垂头丧气,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却是因着这动作太快,龙椅又硬邦邦的,一瞬坐下去又他痛的一瞬再弹了起来。
场面一度十分滑稽。
赵霖的脸色看上去像是连吃了一车的苦瓜,
“皇叔,这龙袍我穿不惯,这龙椅我也坐不惯。咱们真不换个人吗?你怎么都比我合适啊。”
少年的直白没有半点帝王的样子,但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穿着龙袍,那画面便赋予了更多含义,哪怕是女主角也忍不住忍俊不禁,她笑出了声。
下一刻,魏宸淞有些疑惑的回头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看来。
穆九倾不禁微微一怔。
之前做过很多次关于前世的梦,她在梦中没有实体,即便发出再多的声音,也没有人听得到,说起来倒是有些孤独。
但毕竟她在梦中,就是时空交错的上一世。
若是她能在梦中为所欲为,岂非能改写历史?
说白了在梦里她就是孤魂野鬼。
可这一次魏宸淞居然看得到她了!
眼看魏宸淞走向自己,穆九倾有些紧张。
他伸出手向前探去掘金,只穿过穆九倾虚无的胸膛摸到了墙角栽种的一株兰草。
“她不喜欢桃花,我便在城南府里种满除了桃花以外的各种花草,想着有朝一日,总有金屋藏娇之时。”
“早知它们大多都只会开花不结果,我当初便该更谨慎挑选品种的。”
“总好过这样无果的结局。”
穆九倾听着他的声音越发沉寂,透着压抑的哀伤,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魏宸淞那么好看的、惊艳的一张脸,原不该露出这么忧伤又悲凉的神色来。
他曾是意气风发的。
便是隐忍着背负着,也仍旧不曾失了王者之风。
可是这个男人,他只剩下了悲伤。
魏宸淞放下手,又打量了片刻四周。
穆九倾就在他的面前,他却只能视而不见。
于是魏宸淞又转过身,走向坐在龙椅上一脸愁云惨雾的少年帝王。
“你姓赵,我姓魏,这天下是姓赵的。若是她还在世,我大概无畏再多背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声。可是她没了,我便没有勇气去面对天下人的正义。”
他的正义二字咬字格外清晰,有几分讽刺之意。
穆九倾理解他的想法。
虽然同是赵姓,但魏宸淞才是前太子血脉,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无论是庆帝赵沛还是元帝,都是夺权篡位者。
天下人只在乎那个姓氏,却不在乎真正的事情脉络。
他们日子过得不好,要念着江山没落在一个好皇帝手里;可日子舒坦了,也未必就真的会珍惜到手的安生日子,总有终日愤愤不满的人。
魏宸淞到时候落个阉党祸国的罪名也是轻的。
赵霖不甘心,还想辩论什么。
“……可是……”
魏宸淞却是无心再与他分辨,只是意兴阑珊,放开了那株兰草,
“不过是想如她所愿,创造一个没有战争的天下。如今世界和平天下大同,她却不在了。锦绣江山又有什么意义?你若真不愿意,过两年找个人继位便是,只不过届时只怕又苦了天下百姓。怕是她若知道了,又该忧心忡忡了。”
顿了顿,脸色又露出淡漠的笑意,“好在她不在了。”
脸上是笑着的,眼底是悲伤的。
穆九倾咬唇,她看着魏宸淞这般,只觉心如刀绞,可她却连一句轻声的安危也无法给她。
“我该去陪她了。”
说完,魏宸淞缓步走出了大殿。
赵霖起身在身后大叫了一声,
“皇叔,我……”
魏宸淞顿足,回头看了赵霖一眼,
“天子,自称该用‘朕’才是,你记住了。”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穆九倾追着他来到殿外,看着他一步步走下长阶,身形萧索,心里只觉一阵阵的痛。
哥舒厉曾说他上一世在自己死后一两年的功夫就喝酒喝坏了身体,她心里原是有几分不相信的。
魏宸淞那么骄傲自矜的一个人,怎么能允许自己有朝一日连剑也握不动?
但现在看他万念俱灰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她也就明白了。
穆九倾想要追上魏宸淞的脚步,可阳光照射,她走进阳光的一瞬便会幻化无形,只得困在大殿廊下,躲在屋檐遮蔽的阴影中。
“魏宸淞!我下一世定回来找你!我定不让你再这般孤单赴死!”
眼泪簌簌而落,她喊得声嘶力竭。
魏宸淞冥冥之中像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又回过头,茫然看向空寂的巍峨宫殿,半晌,自嘲笑笑,转身再次离开。
渐行渐远。
孑然一身。
……
穆九倾醒来时,脸上泪痕未干。
火焰已经熄灭,视线前方是一把椅子,椅子上似乎坐着一个人,旁边还站着另一人。
穆九倾还没回过神来,却听特木尔的声音响起,
“小单于,她醒了。”
穆九倾抬头,看见呼延信似笑非笑坐在椅子上,俯视着自己。
“睡觉还能哭鼻子,你几岁了?”
穆九倾翻了个白眼,“四岁!”
话虽如此,心里却是温暖了几分的。
呼延信和她一见面就互相调侃彼此,倒是让她找回几分兄妹之情。
呼延信坐在椅子上,丢了两个饼子一个水囊到穆九倾怀里,
“赶紧吃,吃完了外面有大丰军队的使者要见你,看你到底是死是活。”
穆九倾微微一怔,
“我睡了多久?”
呼延信笑笑,“一天,你倒是睡得安稳。”
穆九倾拿着水囊叼着饼子起身,“那赶紧走啊。”
“走不得。”
呼延信神情微微一凉,“我的脚筋被天狼挑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