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日夜兼程了两天两夜，这一日黄昏时分，穆九倾已经可以远远看见大丰军营的旗帜了。
其实她若一个人运了轻功必然速度更加快些，可是总不见得把安宁公主一个人撇在路上。
舟车劳顿之苦，她忍得，安宁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千金之躯。
于是也就耽搁了。
第一日黄昏时分，安宁公主原是有些内疚的。
这可不比普通行军，且不说她们在野外行走有飞禽走兽的危险，便是遇到打家劫舍的，穆九倾妙龄美貌女子自不必说，安宁公主虽然这些时日被囚得神情委顿枯槁，对于乱世的那些暴徒而言，却也是逞凶的对象。
更别提北蛮士兵约莫是在沿途搜捕她们的。
幸好穆九倾身手了得，又反应机敏，因此一路上两人还算安全。
到第一日夜里，她还猎了一只野兔，两人分而食之，也算垫了肚子果腹。
入夜，穆九倾靠近火堆，已经是一脸疲惫之色。
她连日未曾合眼，先前是因为身在敌营，现在是因为一路并不太平，虽然她身体底子好，但毕竟不是铁打的，何况现在四肢都带着伤。
安宁公主看着她这般疲倦，但仍要守夜，禁不住有些动容。
“你也……不必太辛苦了。”
穆九倾有几分受宠若惊，其实这话任谁说，她都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的。
便是皇上说，她也不当回事。
但安宁公主这么一说，她忍不住有点手足无措，握紧了手里用作武器防身的树藤。
她擅长用鞭，但顺手的长鞭乃是特殊定制，只可惜在西疆军营中，并不在身边，因而便找了树藤代替。
虽然少了鞭尾的那些倒刺，因而少了不少杀伤力，但应急还是足够了。
这是她眼下唯一的屏障，在紧张的时候忍不住就会握紧。
安宁公主心细如尘，自然也发现了她的举止。
“你很怕我？”
火光显得她的面容十分柔和。
穆九倾抬头看了看安宁公主，她只觉自己和安宁公主，大抵并没有那么相似。
或许和她年轻时的五官有几分相似，但是气韵风度，却是没有那些人所说的那么夸张。
又或许，年轻时的安宁公主，和眼下这个风韵犹存却忧伤疲倦的美妇人是有很大区别的。
穆九倾其实并不是害怕她，而是害怕那种明明对一个人有所期冀，但却因为对方会受伤的感觉。
她怕的是满腔真心换回的终究是不解和伤害。
哪怕是误会，哪怕误会会解开，但当时的过程还是足以让一个人留下伤痛的。
她和魏宸淞的相识就是从误会开始的，如果不是那些误会，或许二人之间的波折不会那么多。
他不会用那种方式触犯她的尊严，她也不会那样反抗。
……
“是，我怕公主心里怨恨我，彩云村被屠一事，我知道您认为责任全在我。”
穆九倾低声说着，拨了拨火焰。
她手心里割伤烫伤的疤痕已经结痂，但看起来仍旧触目惊心。
微微发了一阵的呆，她心里有一阵刺刺的难过。
过去虽然也很粗糙，但是她最多就是用多了鞭子，手心里一道薄茧，并不影响美观。
可往后，再见到魏宸淞，他那样一个骄傲又完美的人，看到自己这么一双手，会不会很嫌弃？
没有多想，穆九倾把被冷风冻僵的手指靠近了火堆一些，继续烤了烤，有意无意回避着安宁公主的目光。
她害怕从那双本该亲切的眼睛里读到怨恨。
空气一时静默，稍等了片刻后，安宁公主轻声道，
“我确实是怨你，但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怪谁。”
在被关押在后山那个黑暗荒芜的山洞的日子里，呼延信已经道明了，当初是天狼告诉他，最恨的人就在彩云村里安度余生，但呼延信和天狼都不知道地址，却是跟踪了哥舒厉找到了地方，还顺藤摸瓜抓到了安宁公主。
但呼延信恨安宁公主，从一开始就是无解的。
安宁公主约莫是出于内疚，无法对呼延信产生斥责的心态。
“人，总是会对真正最亲近的人下手，发泄情绪。真实的样子、丑恶的嘴脸，往往只会留给自己人，你……多担待一些。”
安宁公主轻声说着，别过脸，并没有看穆九倾。
穆九倾闻言没有讲话，而是安静地想起了另一个人。
魏宸淞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个冷血不近人情的统治者，他是大丰的九千岁，现如今大抵还多了祸乱朝廷的乱臣贼子的名号。
可是他在面对她的时候，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人，他可以不遗余力地对自己好。
他的真实面目，从来就没有丑恶过。
想到这里，穆九倾忍不住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我真希望一睁眼，这场战事就可以停止。”她轻轻叹了口气，诉说着一个听起来十分可笑滑稽的心愿。
究竟这场战争因何而起
，她如今越发不明白了。
硬要说，好像是因为她拒绝了和亲？
可是那场和亲本就是一个幌子，哥舒厉或许志不在此，不过是配合北蛮演一场戏，但是她潜伏在北蛮军营，清点了那些武器、目睹了他们的训练。
只怕是早有预谋了。
不是和亲，也会有其他借口。
历来的战争开端，往往都是些极为可笑的幌子。
说有北蛮人走失在大丰国土上也无不可。
只要朝堂上坐着的还是那无能的庆帝和他那些迂腐的老臣们，国将不国的日子就会持续下去。
安宁公主看着穆九倾疲惫而厌倦的面孔，有些痛心。
这便是当初被冠以“不详”之名的女婴。
“我对你不住……当年……没能护住你。”
若不是当年大丰也内忧外患，她或许能在紫禁城找个称心的驸马，生下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儿，护她一世无忧地长大。
穆九倾摇摇头，
“你不欠我什么，无论在哪里，事关皇权，总有争斗。”
想了想，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了安宁公主，“这个，你拿着。”
安宁公主一见，脸色大变。
“这是前太子的东西！你怎么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