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倾费了些功夫想起来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
哥舒厉不知何时闯到了这半山腰来,恰逢她有小产征兆,鬼僧熬好了药,便是他亲自来喂。
彼时穆九倾已然疼得有些神志不清,一帖药服下更是剧痛难当,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而伴随她的昏迷,还有令人触目惊心的血崩。
哥舒厉守了她整整一天一夜,终于在翌日午夜时分她醒了过来。
穆九倾摸着自己空荡荡的小腹,回想着那个冰冷的梦境,心中不禁被悲凉和恐惧所掩埋。
她的孩子,为了她,留在了那个阴森恐惧而又孤独的环境里。
她是一个怎样的母亲?竟然会让自己的孩子代替自己送死?
这本该是她的忌日……
可……为什么她便该死?
她一生不曾为恶,何以命途多舛至此?甚至连累了她尚未出世的孩子?
上一世是寒儿和意儿,这一世是那个襁褓中连面都没来得及见的孩子。
眼泪顺着脸颊划过,穆九倾万念俱灰,她无力躺着,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和寒冷。
鬼医上前摸了摸穆九倾的额头,同时念叨了一句,“丫头?你没事吧?醒过来的话就打个招呼。别吓唬你义父了。”
穆九倾毫无反应。
那双灵动狡黠的眼眸此刻沉溺在悲伤之后,只剩下空洞虚无的冰冷。
哥舒厉见状本能察觉到不对,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女人,不觉蹙眉。
穆九倾虽然人醒了过来,但却没有彻底清醒。
眼前这女人容貌依旧,可是那种毫无生气的状态,不是他认识的穆九倾!
“穆九倾,你振作起来,若是你不打起精神,我今夜便要派人去偷袭你大丰的粮草营了你听见没有?”
他忍不住用力按住了穆九倾的肩膀,只察觉到她的身体冰冷纤瘦,有一种令他心惊的虚弱。
穆九倾不是这样的,她向来目中无人,精神焕发,总有用不完的活力。
眼前这个悲伤的女人,明明没有在流泪,却似乎已经把身体里所有的生命力都流干了。
哥舒厉升起一阵不太好的念头:
他冷眼看了一眼周围的人,一个眼神示意所有人退出去。
房间里很快只剩下他和穆九倾两人。
他扶着穆九倾靠在床畔坐好,看着她漂亮的双眼里不断有眼泪流出却没有丝毫回应人的能力,哥舒厉觉得心里一阵阵的钝痛。
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原本就算呼延信不找他帮忙去围剿那劳什子的彩云村,他也会找个由头出来刺探穆九倾的下落。
因为上一世,她便是死在了这一天。
绮年玉貌,终究逃不过红颜薄命。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知道她是哀莫大于心死。
她不止是和自己越来越远,她是和这人类的尘世越来越远。
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是哥舒厉很清楚,她这样的女子,九死一生,原是该珍惜自己的性命的。
看着她衣裙上沾染的鲜血,他若有所思。
莫非是因为孩子?
一瞬间转过念头,哥舒厉摇了摇她的肩膀,直勾勾看着穆九倾道,
“你忘了你还有一对儿女?一个孩子掉了,你难道就不要管另外两个小孩了?”
穆九倾闻言,眼底终于恢复了几分神采。
她木然转过头来,看着哥舒厉,半晌后神情忽然间凌厉了起来,“我的孩子,你知道他们的下落?”
哥舒厉看她振作起来,心里这才转而安心了几分。
“你的两个孩子,都在我的人手里,若是……”
穆九倾闻言脸色有一瞬惨白,但为母则强,一想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可能深陷险地,她不等哥舒厉说完,已然欺身靠近对方,按住了他的颈部要害,“你对我的孩子们做了什么?”
哥舒厉笑笑,“你觉得我有那么邪恶?放心,你的孩子,我哪里舍得下手?他们两个现如今都白白胖胖的。”
见穆九倾半信半疑,仍旧是质问的眼神,哥舒厉轻轻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抚过她瘦削憔悴的脸颊。
“你一句话,我便可以带你去见你的孩子们,但我有一个条件。”
穆九倾蹙眉,原以为他是要自己退兵三十里,甚至撤兵,不想哥舒厉只是盯着自己的眼睛,缓缓道,“穆九倾,我要你振作起来。”
他深邃的眼眸写着看不清楚的柔情。
穆九倾心里一紧,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哥舒厉……”
正如先前她曾经信誓旦旦对阿木踏说过,哥舒厉是不会伤害自己的。
但那时更多是为了击溃敌人的心理防线,而非她真正这般作想。
但却没想到,他当真只是要自己一切安好,仅此而已。
此刻,穆九倾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
她看向哥舒厉,“你当真对我别无所图?”
玩世不恭的男人露出了一个有几分寂寞的笑意,“我只想你好好地
活在这世界上。”
没有穆九倾的人世,很无趣。
穆九倾没有说话,她抓紧了被子。
小产后的身体虚弱感,在此刻反而显得格外明显。
方才担心哥舒厉对自己孩子不利,她有些太过激动了。
但她真的不能明白,于是眼睛仍盯着哥舒厉,
“为什么……”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写着疑问和脆弱,搅得哥舒厉心里一阵混乱,他把她塞进被子里,起身站到窗前,背对穆九倾道,
“那两个孩子,很可爱,我自问,若是你不情不愿地跟着我,定不会生出那样两个可爱的小家伙来。”
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自嘲地笑笑,“我母亲就不是心甘情愿跟着父亲的,被自己的母亲所憎恨,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穆九倾看着他看似沉稳可靠的背影,读到了一丝脆弱。
果然,这世界上有太多人拥有不幸的童年。
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却在此时,哥舒厉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向穆九倾,
“但是,其实你也一样。”
穆九倾起初没反应过来哥舒厉所指为何,直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一样”,指的是自己的母亲,齐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