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刮在脸上，与刀锋无异。
穆九倾看着老人家独自坐在雪地里，又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这老头子虽然性子古怪，但毕竟一来救了魏宸淞在先，二来免费四处救治伤病患者，也算悬壶济世慈悲为怀，三来年纪也确实大了，她这般顶撞他，好像是有些不好。
更何况，听起来他还和太皇太后有些渊源。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她好像都不应该这样惹这老人伤心。
于是朝着魏宸淞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抄起一件长袍跟着穆九倾一并走到鬼医身边。
魏宸淞替他披上了长袍，而穆九倾则裹紧了自己的衣服，坐在了鬼医身边。
也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变天了，风雪四处呼啸，似乎要将这世界吞没。
穆九倾缩了缩，朝着一旁的鬼僧医圣大喊，“前辈！老爷子！有什么事情咱们回房间商量！”
风雪呼啸，几乎能盖过她的声音。
不过鬼医还好是听见了，虽然年事已高，但他身体各方面倒是不错，在风雪里坐了一会儿也没见冷得直哆嗦。
老人家听见穆九倾的声音，木愣愣侧过头来，朝着她看了一眼，有些艰难又恍然地开口，
“你……这女娃儿……心性确实不错……为啥子就不愿意……拜我为师？”
穆九倾皱了皱眉，这老爷子怎么旁的事情不那么在意，就偏要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她开始正视这老人家的心思，起初她只道这老人家不过是有些喜欢多些有天赋有名气的徒弟，说出去有面子之类的。
毕竟怪人都有些怪追求怪习惯。
可转念一想，就是她真的拜师学艺了，又能怎样？
让他鬼僧医圣名扬天下吗？
他要真是个在乎名利的人，何至于把自己搞到这么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荒凉半山腰上？
凭着鬼僧医圣的名号，宫廷御医院判能跑？子子孙孙做下去不是更好？
便是怕入宫了不自由，大不了不做御医，在京都繁华之地，开一家世代经营的医馆也必然能名扬天下。
他在乎的定是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
想到这里，穆九倾的语气温和了几分，她看向鬼僧医圣，“老爷子，别叫我为难，收徒的事情咱们有商量。”
“当真？”鬼医一听穆九倾松口了，当即来了兴致，哑着嗓子问道。
穆九倾点点头，“只要有几句话您让我问清楚便是。”
鬼医幽怨地看了穆九倾一眼，这小妮子真是……打从第一眼见面起就注定给他添堵。
求着他收徒的人海了去了，怎么偏偏她还得先“问清楚几句话？”
他就是想收个徒弟，不带这丫头这么磋磨人的！
可是，说起来，这丫头还挺对他胃口的。
徐烟蕊那孩子，当年就是什么都憋在心里，偏偏他又醉心医道，其余方面是个老粗，最后才知道那孩子行差踏错，却也为时晚矣。
当初发现徐烟蕊用活人做药引实验，他到底也有几分气盛，一怒之下把那孩子逐出师门，如今想起来，却是因为爱才之心而觉得可惜。
想到徐烟蕊那丫头竟然努力不懈钻研出了药人的体质，又不惜用自身作为衍体，这种狠劲儿倒是有他风范。
只可惜了，听起来她比那时候陷得更深了……
老人家又叹了一口气，由着穆九倾和魏宸淞扶着他回到了房间。
一杯热茶下肚，鬼医看了穆九倾一眼，说起来当年渊源。
原来当初太皇太后打天下的时候，原来这鬼僧医圣也是其中一员，是军中随性军医，要说战功，他虽然没有在战场上赢过什么，可幕后他救治伤员也是居功至伟。
原本论功行赏，也该他一个头衔。
只不过建朝后，他不喜欢朝廷尔虞我诈的氛围，于是退隐江湖，选择此处安心是吾乡的流浪生活。
鬼医当初第一次见太皇太后陈氏，便有一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感，二人对于人生的观念也极为相仿。
正是因为这份儿欣赏，后期陈氏随夫君起义，他才义无反顾地加入。
“太皇太后真是女中豪杰，她带着兵，那真是战无不胜。可到最后，当皇帝的是她那男人。先皇登基前，我也曾经问过她，甘不甘心就这么退居二线。她说，人生无常，可是江山如何更迭，谁做王其实都无所谓，关键这天下要求一份太平。乱世能出英雄，可英雄往往无名，要做好不留名青史的觉悟，才是真正为万民着想。”
鬼医打了个喷嚏，他低头，黯然道，“当时我就在想，我是没这个本事和胸襟的。”
穆九倾回想了太皇太后一直对自己的诸多照拂，心里也不觉有些神伤。
一生为了天下，连骨肉也要分离，可她得到了什么？
无非是把夫君拱手让人，自己一辈子的深宫寂寥。
男人的天下，史书上有怎么会对一个骁勇善战的女子大书特书？
若……自己真是安宁长公主的女儿，那么太皇太后可就是她的亲外婆了。
想起她对
意儿格外喜欢的样子，穆九倾不禁心里一阵混乱，莫非真是血浓于水不成？
鬼医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特别伤怀地叹了口气，
“当年离宫时，我答应了她，定要收几个惊才艳绝的徒儿，四处行医，让她听到我医者的名号流芳百世，美名千古。”
原来是有这么一茬，穆九倾终于明白了。
难怪他执着于收徒。
她没说话，只看着老人家从腰间掏出了又装满了酒的葫芦，大灌了一口，低着头老泪纵横喃喃自语道，
“我答应了她的……”
穆九倾叹了口气，“一个承诺而已，医术再如何高明，却是医不了人心。徐烟蕊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鬼医抹了一把脸，抬头看了看穆九倾，神情有些恍惚。
“你这个丫头片子，年纪不大，看事情倒是通透。”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让老头子我想起当初跟着陈家姐姐打天下的日子了。”
声音里，满满都是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