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州,玉阳城。
战火将这座历史悠久的边关老城一次次锤炼,百姓们约莫是在不断的战火纷飞下千锤百炼出了一种异于常人的冷静。
大丰的军队已经撤退,城中八成以上的百姓却都还在安生地过日子。
唯有云霞阁,自从上一次经历过战火之后一直不曾恢复昔日荣光,从玉阳城最大最繁华的客栈沦落为废墟。
但自从西疆部落侵占此地之后,云霞阁又一次成为了玉阳城中最为繁华又繁忙的场所。
瓜果、美酒、舞姬,日日将这里装点得分外热闹。
是日,一群西疆部落的首领们正在云霞阁旧址上宴饮聚餐。
或许是因为相较中原人而言,西疆部落向来被称为蛮夷,因此他们宴饮的方式要豪迈粗犷许多,大多都是席地而坐。
酒肉铺满了桌子,也不似中原人用筷箸,人手一把刀,另一只手直接撕着肉吃,样子相当豪放。
厅堂正中央,是一群胡人舞姬在跳中原女子的舞蹈。
调教这些胡姬舞姿的,正是已故哥舒长天次子哥舒震的宠妾柳氏。
柳氏悉心调教了数月,如今这些胡姬女子跳起中原女子的舞蹈,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身段丰腴的胡人舞姬穿上含蓄的汉家服饰,从动作到神态都凸现着一种柔碗内秀的气韵,看起来让人心更痒了些。
处月部的几个首领坐在一起,有些心猿意马。
忽然间,其中一人砸了碗,站起身来,摇摇晃晃道,“这种干巴巴的舞蹈有什么意思?老子又不是那些骨瘦如柴的中原人,凭什么要听他们的?!”
其实他们本就是粗人,欣赏不来中原人的婉约之美。
坐在上首位的人正是哥舒震,自从父亲哥舒长天过身,哥舒厉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统一了哥舒一族的势力,当上了新任可汗。
他也好,其他两名兄弟也好,一时间竟然毫无招架之力,长兄哥舒烈更是在这次夺权之战中丧命。
至此,哥舒震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三弟弟,是实打实地要来占据最高的可汗宝座。
只不过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哥舒厉已经赢了。
至今,哥舒震都还记得,哥舒厉那张带点中原人血脉的脸,站在自己面前,却有着比父亲哥舒长天更具威胁的气势。
“二哥,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但胜负已分,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以后听我的,二是我送你去见大哥。”
他还记得兄长哥舒烈的头颅滚到怀中的触感,温热、潮湿、腐朽、腥臭。
他甚至还没回过神,只记得寒光一闪,哥舒厉将长剑抵在他脖子上,血液流过皮肉,增加了来自死亡的威胁和恐惧。
“二哥,我的耐心不太好。”
……
直至此刻,哥舒震摸着脖子上的那道被遮掩起来的疤都觉得有些惊慌。
他皱眉,对着处月部几个首领粗声粗气吼道,“我现在就是个被架空的草包,你们有什么不满找我那个好弟弟说去!阿木踏!”
阿木踏是闹事的处月部首领的名字。对方闻言之后并没有理会,只是冷冷看了那些不知所措的舞姬一眼,随后在地上啐了一口,
“我呸!少拿哥舒厉的名头吓我!他攻下了这里,又不让我们杀烧掳掠,也不让我们乱玩女人,现在还要我们的女人穿中原人的衣服、跳中原人的舞?!到底谁是打赢的一方?!”
说完,他愤愤一拳锤在桌子上,就连桌上只得五分深浅的海碗里,也有酒水泼洒出来。
此情此景,哥舒震却是喜闻乐见的。
他最怕所有人都认可了这个弟弟。
这个甚至不是纯粹流着他们族群血脉的异类!凭什么摇身一变成了统治者?!
哥舒厉一统部落后,又很快将包含处月部在内的西疆众部落一并纳入麾下,远比父亲哥舒长天所做的成就更大。
正当众人以为他要止步于此,没想到哥舒厉竟然又和北蛮的单于提出了合力进攻中原的计划。
因此,此刻的哥舒厉已经前往北蛮一带属地了。
西疆这边拿下之后,他就把一切交给了哥舒震,带着幺弟哥舒海一并前往北蛮了。
一想起那个哥舒厉如今端着上位者的架子跟自己说什么“要统治得先学习,否则我们对于中原人而言永远都是蛮族”的理论,哥舒震就觉得想吐!
野种而已,登堂入室都是给足了面子,现在还要带领着他们,教他们做事?!以为自己是谁?!
“我那个弟弟,什么事情都敢干,我自己倒是不怕死,可是到底手里那么多人,我可不能拿他们冒险。”
哥舒震故作不在乎地说了一声,笑笑看向阿木踏,“要是他在北方遇到点什么意外,那我估计他就不会再逼着我们研究那些中原人的玩意儿了。”
阿木踏会意,笑了笑,没有讲话。
一旁的柳氏闻言,眉眼低垂,并未开口。
几个首领站在云霞阁的窗边,看着外面璀璨晚霞,一边品评着美景,一边不知道聊些什么。
“这座玉阳城,就属这地方看风景最舒坦!也不知道京师的皇城里看风景又是什么感触?”
此番话语可以说的上是极为大逆不道了,但是如今西疆和朝廷已经开战了,撕破的脸皮也就没什么好顾虑了。
阿木踏懒懒伸了伸腰板,“二爷,你大哥不在了,本该是你继承可汗之位不是?!”
哥舒震眼神一暗,没有讲话。
这是他的痛脚,也是他的恐惧根源。
见他不讲话,那阿木踏笑笑,也不心急,“其实我倒是愿意拥护二爷你的,到底你血统纯正,不像那个母亲是中原人的怪物,还不让我们屠城。”
玉阳城作为大丰的边城,居民众多,往日按照西疆人的习惯,是断断要在攻占后屠城三日搜刮掳掠一番才叫庆祝胜利。
但是,同样也被哥舒厉明令严禁地制止了。
“看着该流的血没有流,真叫人难受。”哥舒震轻声道,“或许,我们应该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