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
王公公宣读圣旨，声音回荡在勤政殿外，夏末的晨风已然有了一丝凉意，庆帝扶着穆九倾，她便未曾跪下，殿前众宫妃眼睁睁看着她们做梦也不敢想象的一幕，惊叹皇上也有这般柔情似水的一面。
明眼人都看得出，当今天子对这穆氏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却是穆九倾看着庆帝，眼底清明，并无暧昧。
这种情况显然超过了她们久居深宫将皇上奉若神明的认知，因此她们有些怔忡。
只是回过神来，王德全堪堪宣读完圣旨：
“……钦此！”
卷起圣旨，王德全走到穆九倾面前来，面带恭敬笑意，“穆将军，请接旨吧。”
穆九倾点点头，接过圣旨。
先前庆帝注视着她的片刻里，她从他眼中看到了几分爱恋，但似乎不是对着她，而是越过她的皮囊，注视着另一个人。
安宁长公主……或许真与她有几分相似吧……
穆九倾接过圣旨，郑重其事握在手中。
庆帝命令她整顿如今朝中的所有兵力，先行去打头阵，支援如今被西疆北蛮两路夹击的先头部队。
而等到秋后，庆帝则会率亲兵御驾亲征。
庆帝看着她，“这头衔早该是你的，不过当初朕犯了糊涂。按大丰例，战时武将可免上朝，不过三日后还需要你到文武百官面前露个脸。”
原来今日他上朝是颁布了这个旨意。
穆九倾心中倒也有几分感怀。
她终于是以女子之身，堂堂正正立于朝堂之中！
只可惜，魏宸淞如今看不见她。
稍纵即逝的阴霾一扫而光，穆九倾向庆帝作揖，朗声道，“臣！穆九倾！谢主隆恩！”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勤政殿宫门，似乎能穿过人心。
庆帝摆了摆手，“你城南府邸朕派人给你修缮过了，自己回去住吧，这几日天天让你住在宫中，朕看也不是法子。”
穆九倾笑笑，再次领旨谢恩。
皇后失势，如今她那宅子应该安全了。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不打算让春月她们带着寒儿意儿再回京来。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如何。
且她出征在即，很快便会离京了。
庆帝又叮嘱了一句，“如今京中兵力有缺，先前勤王军中撤去了本该并入的林家军，因此有几万的缺口，你若需要，可在京中征兵，但月底之前，你便需出征了。”
夏州一带已经是刻不容缓。
穆九倾点头，郑重其事带着圣旨退到了一边。
众女目送她坦荡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却又听见，庆帝声音沉沉，“朕放你们出宫，是给你们一条活路，若你们愿意，自然将来日后可以得到更多的好处。但如果你们执意留在宫中虚度韶华，朕也无所谓，可是朕往后，除了皇贵妃处，不会再入后宫。”
一句话惊得所有后宫女子都傻了眼。
皇上风流成性是出了名的！
她们被千方百计送进宫，又或者是想办法毛遂自荐，不都是因为传言中皇上喜欢年轻貌美女子吗？
她们当中有的人是被家里想尽办法疏通关节以秀女身份送入的，甚至还没怎么见过皇上，连承宠都不曾有过，居然就要被遣送出宫！
这个结果对于她们来说，无疑是惊悚的。
但，若说让皇上收回成命，她们又隐约觉得，似乎是没有那个必要。毕竟，皇上如今已经近四旬年纪，若是真的上战场去御驾亲征，谁能保证他一定齐整地回来？
尤其是她们当中那些年纪不算太大又或者是还不曾承宠的，勉强也算得上清白身子，到宫外之后经过专人介绍，也可以嫁的不错。
而且皇上圣旨里，也说会赏赐一笔银钱。
于是乎，一番挣扎后表示不愿离宫的后妃竟然不多。
毕竟谁愿意花红寥落后一生寂寂无名？
穆九倾有意帮助这些女子，但是又不想以救世主姿态开口，免得触及她们自尊，于是等到跟着庆帝进了勤政殿内，这才提议道，
“皇上今后准备励精图治，是万民之福。不过，后宫的女子一旦出了宫，家中有些门路的也罢了，那些宫女出身，怕是日后营生艰难，不知道皇上有没有打算过如何安顿她们？”
庆帝抵了抵眉心，方才在上朝时和那些臣子周旋半天，也十分劳心劳力，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被臣子们大为置喙，堂堂天子竟在自己的龙椅上只觉得束手束脚，让他分外疲倦。
相较之下，后宫女子的安顿事宜，已然算不得什么了。
若非他已经劳顿至极，又撞上那刘美人胡搅麻缠，也不至于一怒之下打入冷宫。
但现在他没有精力顾及这些，只是有些痛苦地摆了摆手，
“后宫的事情，以后再说，朕册封了皇贵妃，此刻锦绣宫里应该已经送去圣旨了，梅妃那边……你若欢喜，可以去道声喜。”
穆九倾眉眼微弯，看来她在庆帝这里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那……臣先
告退了。”
见穆九倾以臣子身份自居，摒弃了先前的桀骜之意，庆帝不由得微微一怔。
“你如今认可朕是你的君王了？”
穆九倾笑笑不曾言语。
她不是为了将军的名分，而是因为意识到庆帝真心有想要重新努力成为一个好皇帝。
迷途知返，要比知错不改强出太多。
不由得也觉得有些可惜，如果庆帝一早这般洗心革面，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种种。
可人生，哪有那么多的早知道？
穆九倾退了出去。
庆帝看着穆九倾离开的背影，唇角边的微笑还没退去，忽然间鼻腔里一阵温热，随即唇角流出了血。
穆初阳的身影从暗处走出，递上一方帕子，还有一颗药丸。
庆帝抬头看了来人一眼，神态并不意外，只是有些许的无奈和自嘲。
他接过帕子拭去嘴角血痕，吞下那颗丹药，待气息匀了过来，抬头轻声问，
“朕……余下的日子还剩几何？”
穆初阳取出金针，在火上炙烤片刻后，替庆帝施针，“这般克制着毒素，大概还有半年。”
勤政殿里传来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