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想到魏宸淞身中她亲手刺入胸膛的那一剑,穆九倾只觉似乎自己的心脏也被剜去了一刀。
那是她二世为人才好容易找到的良人。
孕中的女子本就敏感多思,她事到如今事事强硬,已经是竭力在忍耐了。
今日看着群臣这般行径,她更是会忍不住去遥想当年,同样年轻的魏宸淞是怎样力排众议,独自一人与满朝文武斡旋。
越想,越思念。
他若还平安,大抵,会给自己递个信息的吧?
难道他不担心自己独自留在深宫吗?
又或者,他开始记恨自己了,毕竟他不知道自己给他生了一对聪明可爱的儿女,按照他的认知,只知道穆九倾生下了意儿,父亲还来历不明。
上一世是她死在战场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心意,只是为时已晚。
这一世好不容易有重来的机会,可起初她对他的心意一无所知,只是忍不住渐渐沉沦,但当她开始努力争取,形势却从不允许。
他二人之间的缘分,向来,那样浅、那样浅……
种种念头,萦绕在心头,她日日强行压下去,直到今日群臣跪在殿前的光景才让她忍不住又想起了魏宸淞。
理智和坚强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
她咬着牙,直至唇角已经被咬得发紫,方才用痛意压制住了眼泪。
抬头,一方明黄的锦帕递了过来。
庆帝略微有些皱眉地看着她,“别哭了,朕看了怪难受的。”
庆帝从前只贪图穆九倾的美色,她做出任何神情,也不过是让一张漂亮的脸上多些丰富的表情,让他更有乐趣些。
身居高位太久,他的内心早已麻木。
但如今看着这张与安宁长公主八成相似的面孔上露出这般悲伤的神情,他竟是久违有种心如刀割的无力感。
让他想起了当初出嫁和亲前,他到御花园里,看见独坐树下落泪的安宁长公主。
那个向来如朝阳温暖,整个大丰最尊贵明艳的女子,在月夜凄迷下,无声的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到她的裙裾上。
那一年的他还不到十岁,只是个郁郁不得志的皇子,他甚至没有勇气走上前。
因为任何的话语,都无法安慰到她,因为没人能改变她即将远嫁的事实。
为一句皇命难违。
直到福姑姑来寻她回去,安宁公主却已经拭去了眼泪,露出了仿若开怀的笑容,她说北蛮的风光应该也不错。
她从不让人为难。
但是,安宁公主嫁过去,不过三年就病逝了。
从此皇宫里,全世间,再也没有那样一个女子。
十六七岁的那年,民间有过一阵叛乱,赵沛终于从一个不得志不得宠的皇子,变成了战场上英勇无比的沛王。
但是,即便如此,他在元帝心中,仍然不过是四子的垫脚石而已。
而后终于有一天,赵沛当上了皇帝。
不惜付出任何代价,背上任何骂名,直到他坐上了至高无上的龙椅。
但是,那个眉眼如画的女子,再不可得。
直到安宁公主的脸只存在于画中,已经淡漠在三宫六院各色女子的容颜堆砌下,他如今记起穆九倾的脸,原来和她记忆中那女子不谋而合,只觉失而复得。
便再也无法忍受,如当年那般无用地看着这张面孔流泪。
“你心中忧伤难过所为何事?”庆帝只道她不愿和亲,被满朝文武的那些跪地死谏的行为给气到,于是便出言宽慰,“朕自然会护着你,只要你不想,便没人可以勉强你。”
穆九倾看向庆帝,神色微微一滞,还没来得及讲话,只听庆帝凑到她耳边,明明殿里只有她与他两人,仍用极低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此次征战,朕打算御驾亲征。”
穆九倾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
庆帝竟然打算亲自带兵打仗?!
古往今来,少有帝王真敢这么做。
毕竟战场不是儿戏,行军布阵一路吃苦不提,到了前线,哪怕只压在最后的将军大营里,也要当心敌方
派人夜间偷袭,更要当心军中混入敌方细作。
有时候军中将领会被神不知鬼不觉下了毒药,如常睡下,但再不会醒来见到翌日升起的太阳。
这还都只是没上战场的事情,当真和敌方两军对垒,如果敌军略胜一筹,这皇帝若是成了俘虏,岂非是要亡国了?
这可不是一句兹事体大就能解释的了。
总而言之,所谓御驾亲征,是一件听起来极其危险,赢了很有面子,但输了就是面子里子一起丢了。
穆九倾正想劝庆帝一句“皇上三思”,却是刚刚开口,庆帝已经打断了她。
“朕心意已决,不必再劝。”
穆九倾看向赵沛,只觉得他眼底隐约闪烁着炽烈的火焰。
说到底,他二十年前,也曾叱咤战场,一时风云。
只是,毕竟二十年过去了。
二十年,足以诞生数不尽风流人物,也足以让不少曾经英年壮年的
英雄熬到被人质疑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世道,本是岁月如梭,人生无常。
但是庆帝似乎是主意已定,他看向穆九倾,轻声道,“朕做这个决定,不只是为了你,或者安宁长公主。朕之所以要这么做,是要让西疆北蛮以后再也不敢来犯!朕要大丰的边境迎来长久的和平!”
穆九倾蹙眉,她倒是很欣赏庆帝这般的鸿鹄之志,男儿气概。
可是,以身犯险,真的还明智吗?
庆帝并未与她过多讨论,只是摆了摆手,“这件事,朕自会与群臣商议,今夜朕和都察院几位爱卿讨论完之后,只怕已经夜深,你若罚了,便宿在朕的寝宫。或者若是你想念皇祖母,去长宁宫向太皇太后问安也无不可。”
穆九倾摇头,太皇太后虽然被她用九生化魂丹续了一命,但身体一直反反复复,御医说了要静养,无论大喜大悲,皆要避免情绪激动。
便是寻常老人年事已高也受不得太大刺激,因此穆九倾至今不曾与之相认。
更何况,她究竟是不是安宁长公主的骨肉,还有待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