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衡跪了好半天,腿都已经麻了。被穆九倾这一质问,原想起身,却是一阵踉跄,还没站起来又跪倒下去。
庆帝走到门口,原本低头俯视着满地看似跪得恭谨,实则逼宫无异的行径,震怒之余,却是无可奈何。
常言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可那毕竟只是话本子里的故事而已。
这世界上,最不自由的人,便是所谓天子。
一众朝臣,需要调整平衡各方势力,权利越大,自由度便越少。
若是能当真不在乎世人所想,索性当上几年昏君,只顾贪图享乐倒也无不可。
只是,要么身边得有个极富才干的权臣,比如魏宸淞那样的;要么,就要做好这皇位长久不了的觉悟。
庆帝从前安稳在皇位上带了十几年,先是自己励精图治,后来就交给了魏宸淞,可这两年,想要再回到从前,精力和雄心都已不复往昔。
他只觉得这朝堂让他越发疲惫。
脑中的愤怒不断升腾,恨不得放把火烧了这勤政殿,就在他压抑不住想要发作的一瞬,却听见穆九倾的声音冷冷传来,一把浇灭了那尚未燃起的火苗。
穆九倾款步穿过人群,向前走去,身上穿着也并非妃子服饰。
“皇上可没有把穆九倾藏起来,不过是问过我本人的意愿后,知悉我不愿和亲,便没有勉强我。当今天子有君子之风,仁德治世,不是你们做臣子的最大的心愿吗?何以今日忽然间一个两个都来反对?”
“你们起来做什么?如今你们跪的是天子,是皇上,他没开口平身,你们怎么敢?不是要以死相谏吗?怎么皇上还没开口,你们也还没人死,就都起来了?”
原本刘衡一动,身后有几个一早就跪麻了的大臣也想跟着起来。
这种事情,往往最怕那几个挑头的。
穆九倾却觉得可笑,这些当朝臣子,不知民间疾苦,又过惯了所谓人上人的日子,动辄见到宫中奴婢到处跪着,还真以为是多容易的事情。
不管他们膝下是否有黄金,反正今日便让他们跪个够!
这位吏部尚书和自己只见,更是新仇旧恨,今日一并结了!
穆九倾心中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庆帝面前,她鞠了一躬。
“穆九倾多谢皇上仁慈宽厚,不以家国大义为借口相要挟,逼着穆九倾未出丧期还要远嫁西疆和亲。”
这句话倒是真心的感谢。
老实说庆帝无论是从前贪图她美色还是如今因为安宁长公主的原因,都不会送她和亲。
这一点,倒是真的该感谢他。
不过,穆九倾这句话虽然谢的是庆帝,打的却是众大臣的脸。
他们眼下在这里跪了乌泱泱一地,不就是逼着皇上看在他们做臣子的“忠心耿耿”的份儿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是说说错了做错了,那也是“其情可悯”。
反正已经表过忠心了,他们便是错,也是为了江山社稷。
这不,刘衡此刻见穆九倾站在庆帝身侧,也不正眼瞧他们这些老臣一眼,心里更是不愉快。
他跪的是当今天子,又不是穆九倾这个小女子!
“穆氏,你一个失德妇人,如今既无品阶也无功勋在身上,也敢接受群臣跪拜?未免太嚣张了!”
这话一出,倒是庆帝脸色微微有些尴尬,毕竟穆九倾确实有功劳在身上,但却是被他亲自夺了种种荣光。
一想到穆九倾可能是安宁之女,他心里的愧疚就更强了些。
若不是他当初存了龌龊心思,怎么会让穆九倾今时今日面对这些匹夫们这般有口难言?
穆九倾却是没和庆帝又任何眼神交流,只淡漠笑笑,“你们这些个老夫子,个顶个的无用匹夫,倒是擅长为难我一个女人。”
她性格向来泼辣,真论嘴皮子的功夫,这些人哪里是她对手?
他们都忘了,穆九倾那是敢火烧朝凤宫的主儿!
更别说论脑筋灵光,这群老学究平日里总喜欢装出高深莫测满腹诗书谦谦有礼的模样,真吵起架来,各个满脑子都腐朽思想,哪里是穆九倾的对手?
“是我厚颜无耻跪在这里给皇上添堵吗?”
“是我仗着人多势众就把歪理往主子面前推吗?”
“你们是不是忘了,我穆九倾是带过兵打过仗赢过西疆蛮子的!”
“明明可以让我去战场上大杀四方,你们偏要我再嫁一次,敢问嫁娶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你们是我爹娘不成?还是你们是官当得不好,改行准备做媒婆?”
大理寺少卿韦绍也在众人之中,他早就跪得膝盖麻了,趁着这个当口,赶紧站起来,
“穆九倾!皇上面前你怎敢口出狂言?!”
在场不少官员都捏了一把汗冷汗。
他们倒是很希望有个人站出来治治穆九倾,但是韦绍?
谁不知道他是韦太傅的儿子,仗着父母的势力才能入职翰林,又很快升迁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一路上堵死了多少有心孝忠朝廷的赤胆忠心?
他那点学识,拿去青楼
找女人喝喝花酒也便罢了,跟穆九倾各执一词……
当初怕不是没见识过穆九倾舌战群儒的场面。
看戏,看戏。
穆九倾冷笑一声,“韦少卿,你今年不到而立吧?”
韦绍不意穆九倾忽然转了话题,皱了皱眉,“那又如何?”
穆九倾欺身向前,一个耳光落在了韦绍的脸上。
“这一巴掌,替皇上教训你,以下犯上。”
韦绍没来得及反应,穆九倾又是一掌,
“这一巴掌,替你双亲教训你,不知好歹。”
韦绍退后两步,唇角已有血丝,他怒目圆睁,刚要开口,穆九倾又是左右开弓,各打一耳光。
“这两巴掌,我替自己打你厚颜无耻,替朝中怀才不遇被你占了官职尸位素餐的有能之士抱不平!”
韦绍平日里威风惯了,哪受过这个委屈?
正要发作,抬了手,对这穆九倾那张秀美之余又有凛冽之气的脸,却不觉有些失了胆子,不敢动手。
气氛一时僵持,忽然人群骚动,前面传来一声惊呼,
“韦太傅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