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和自己一样，皆是两世重生之人。
若是这世界上有什么人最是理解自己，大约便是他了。
只有他明白那种惶惑困顿。
其实穆九倾有些想不通，正因为哥舒厉也是重生之人，上一世应该经历过生灵涂炭的战争，何至于如今还要这般兴兵？
难道是他发现了他的羊皮地图在自己身上？
如此说来，倒是也有可能。
一张藏宝图，相传得图者便可得天下，否则也不至于魏宸淞、哥舒一族，都在寻找。
只是，他何不直接叫朝廷把自己交出去呢？
庆帝看着穆九倾，没有放过脸上的所有表情，目光渐沉，
“穆九倾，你回答朕，那哥舒厉，和你之间，究竟什么关系？为何他放着淑仪公主不要，而是要娶你？”
淑仪公主年仅十六，是庆帝的幼妹，端庄贤淑，仪态万千，正是婚配年龄，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若是和亲，自然是淑仪公主更为合适。
历来和亲，哪有放着公主不娶，却要娶一个平民女子的？更何况还是一度嫁作人妇的女子。
但，哥舒厉在书信中，却是指名道姓，要穆九倾，做她的大妃。
大妃便是汉人所谓的正妻。
若说如今的哥舒厉一统西疆众部落，那么他就是西疆的王，他的大妃便是西疆的王后。
纵观历史，蛮族部落兵力若是太过强盛，便是迎娶公主和亲，也不见得是以唯一的正妻身份来迎娶，至多算得上平妻、甚至续弦，更有甚者，会让公主以妾室身份嫁过去。
此等要求，除了西疆部落多半是不在乎名节身份，多是一种对中原皇室的侮辱。
可形势比人强，真遇到了如今这种情况，莫说是公主，便是他开口要娶庆帝的皇后，甚至若是太后在世，恐怕也得考量一二。
偏偏，庆帝派了从前替自己办事的心腹过去，那人暗中观察打探消息还算擅长，上前线带兵打仗，却不是他所长，故此已经在前线吃了败仗，被地方俘虏了起来。
穆九倾不知有这一层关系在，只是看庆帝的眼神又怀疑又疯狂，于是便坦然言明：
“从前确实与哥舒厉在战场上相遇过，他对我确有言语上的调侃，但穆九倾以为，不过是为了一口气。想要讨回一些尊严，若是我被嫁过去了，那便会让他作为曾经的手下败将好受许多。况且——”
当初在战场上，因为哥舒长天之死，两人并没有好好进行战争，因此哥舒厉和自己之间胜负未分。
出于对上一世的记忆，穆九倾知道他作战有多勇猛。
这样的对手，若是真能酣畅淋漓地打上一战，倒是人生一桩快事。
兴许对哥舒厉而言，也是如此。
“上次征战西疆，因为哥舒长天之死，他错过了与我殊死一战的机会，兴许他也想知道究竟会鹿死谁手。因为他知道，若是我入朝为仕，看到战书，绝对不会同意和亲。”
她穆九倾向来不是个轻易同意服软的性子。
两国交战，越退越败。
穆九倾直接从通往密室的房间里翻出来一张古旧的地图，径直摊开在地面上。
这是前朝时期的旧物，彼时中原王室懦弱，任由西疆部落攻城掠地，因此国境线和如今大丰并不相同，但也是大差不差。
之所以保留着前朝的地图，是因为绘制工艺极为高超，且比例相对精确，大丰现有的地图本就是根据这张前朝的地图拓印而来。
只是大丰建国后少有战事，而这张地图本身就便失去了作用，故此放在了勤政殿的库房里吃灰了。
庆帝看着穆九倾身姿潇洒地在大殿上摊开这张硕大的地图，然后俯身指着夏州，严肃道，
“西疆军前次也是占据夏州，但彼时他们并没有意图继续向中原进发，而是当地驻扎，但此次他们侵略之意极为强烈，如今已经兵临洛安城。”
“依我之见，西部的益州先前受灾，民众已经无力抵抗，难和洛安的军队两面夹击。”
“为今之计，不如先行派五千精锐军队前往洛安，同时在京中集结大军，准备西行作战。当先头部队和洛安守将一并与之谈和，若是不成，拖延一些时间给大军也是好的。”
穆九倾口若悬河地说着，精心制定着策略，时而沉思，时而蹙眉，认真而专注。
庆帝看着她的眉眼，始终一言不发。
而后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缓缓道，
“你……真的很像一个人。”
穆九倾抬头，不解地看向庆帝，因着还在思量作战的策略，神情还有几分出神。
恰好温柔的阳光、恰好落在她周身、恰好如当年一般。
庆帝赵沛，时年三十七。
他一生之中阅女无数，宠幸过的妃嫔宫女，虽然不足百数，却也相差无几。
偏偏此刻，他被那笑容震得浑身一颤。
“安宁姑母……”
他冲上前，抱住了穆九倾。
似是找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庆帝将怀中女子紧紧抱住，不肯
松手。
那是一种无关风月，不夹杂着男欢女爱的情感，纯粹的思念。
穆九倾顿了顿，实是不习惯其他男子的怀抱，于是推开了庆帝。
“皇上，请自重。”
庆帝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他倒是不在意穆九倾屡屡拒绝自己，反而是百依百顺地看着她，眼底不再有那种肉欲，而是清澈明晰，且多了几分温柔。
庆帝颤声道，“穆九倾，你的生母，究竟是谁？”
穆九倾闻言，起先心中一阵黯然，因为，她直到最近才知道，一直以为是自己生母的母亲，原来只是兄长穆初阳的母亲。
而她的生母，则很可能是父亲穆向天因做了对不起母亲的事情，才有了她。
但，若说她的生母是安宁长公主，那么一顶牢固的绿帽子公然戴在头顶，北蛮单于又岂能轻易罢休？
但如果她的生母不是安宁长公主，又会是谁？
她无法回答。
“我不知。”
庆帝看着她有几分忧伤的神情，不觉蹙眉。
“你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