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哼着歌，把意儿哄睡后，再次交还给了奶娘姜氏，叮嘱她和春月道，

“出城后如果遇到危险，便第一时间把孩子交给蛟龙，他功夫好，你们要自顾自逃命，莫不要为了保护意儿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

蛟龙闻言，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上担子的重量，抬头和穆九倾对视一眼，回以一个慎重的颔首。

姜氏和春月却是不曾料到形势竟然如此严峻，面上俱是不忍。

“主子……”

穆九倾只身一人留在京中又何尝不危险？她却细致入微，妥帖至极。

春月屈膝，

“奴婢最大的好运，便是跟了主子。放心，我一路定会机警些，尽量照顾好蛟龙和小姐。”

穆九倾点点头，她今日折腾了半天，这会儿身体又觉得十分倦怠。

强撑着身体一路来到城门口，远远目送着蛟龙一行人坐上马车远离京城，她悬着的心才算放下几分。

不多时，入夜了，穆九倾单枪匹马一路向北而行，不多时来到约定的密林。

林子里寂静无声，地上是秋冬时节留下的落叶，如今已是春末，那些叶子却依然大多都完整密实地保留在土地上，足见这地方很少有人来此。

穆九倾放缓了脚步，沿着唯一一条落叶不甚密集的小径走向林子的尽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荒芜的房子，院落之破败，令人难以想象，连小偷都不会往里翻身。

大门处，两座阴森的石像雕刻着不知为何物的异兽，看上去表情狰狞不人不鬼的，门牌顶端的红字暗淡如干涸血迹，凄惨落魄地写着北郊义庄几个字。

穆九倾稍加思索，片刻后推开了门。

吱呀——

陈旧的木门被推开，发出刺耳的声响，在这安静无声的夜里，更显得诡异。

一名老者手执长烛，正背对着她，弯着腰处理着一具尸体。

穆九倾可以清楚看见他拿着一支笔，似乎对着那具尸体的脸正在描摹着什么。

他是那样的专注，以至于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刚刚穆九倾推门而入发出的声音。

穆九倾索性稍作休息，等到对方忙完手中的事情才上前，叫住了老者。

“尊驾约我深夜来此，总不见得是给我看您如何替死者修整葬仪？”

那老者回过头来，定定看向穆九倾。

“倒是和传言中的一模一样，性子辣的很，你如今中了毒，又没有那些功夫护体，一张嘴还这么厉害，不怕惹来杀身之祸吗？”

穆九倾低头看向那具被老者用笔修饰过的尸体，依稀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这张脸的主人。

不过她还是从容地回答了老者的问题，

“且不说人终有一死，我先前有兵权和武学傍身，找我麻烦的人也不见少，麻烦这东西，越怕越来。否则尊驾那位其貌不扬的属下也不至于三番四次来找我的茬，不是吗？”

她说的那属下，自然就是今日来城南别苑的黑衣人。

想到这个人三番五次对自己有取命之意，穆九倾自然也不会对眼前的老者有多少好脸色。

那老者倒也不恼，取了些戏班子里常用的油墨来，继续替那死者上妆。

只是这一次，他却是把对方画成了戏剧里常见的奸角面孔，将对方的脸涂得惨白渗人，却又将唇线向上一勾，故此看上去就好像死者露出了一个极为不合时宜的怪笑。

那笑容让穆九倾极为不适，却因为这笑容认出了眼前的死者。

“此人是……葛山？”

葛山身为夏州首富，当初和汪怀远汪怀义两兄弟勾结在一起，却被魏宸淞一并砍了头，葛山的财富一部分成了朝廷的军饷，其余的产业则被魏宸淞接手处理掉了。

但是，但凡有关于朝廷的案子，死者若是官员，其尸体自然是不会送来义庄，而是会交由刑部吏部看管，这葛山即便不是官员，但兹事体大，也不可能送到这城郊的私人义庄，一放放了这么久。

难怪起初穆九倾没有认出他来，人死这许久，皮肤之下的肌肉早已溃烂融化，撑不起原本的面容，因此看不太出来。

只是这老者妙手丹青，用彩色颜料将他生前奸诈的笑容传神地绘制出来，而葛山作为一个勾结官员的奸商，这笑容本就格外令人印象深刻，故此穆九倾才认出他来。

老者的语气波澜不惊，但多少带几分赞许，

“眼睛很尖，喏，那这两具尸体你又认不认得？”

说着，他走到再一旁的两具棺材旁边，掀开了棺木。

棺材里躺着两个面容极为相似的两人，二人身长、五官皆相仿，但身体却有些怪异，显然是被扭断了四肢又重新接续起来，用钢钉拼在了一起。

穆九倾认得此二人，便是汪姓兄弟。

他们两个也被老者用同样的手法画出了滑稽却诡异的妆容，同样是用于奸角的白色脸妆，但眼部却不是奸诈的笑容，而是惊恐的神情，似乎是见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事物。

配上他二人已经扭曲的面容，便更为渗人

。

如果说刚刚看见葛山的尸体时她只是有些吃惊，此刻看见这兄弟二人，穆九倾也忍不住有些反胃。

时日长久了，这几具尸体散发出的气味的确是臭气熏天。

她抬手捂着口鼻，皱眉看向一边神态自若的老者，“尊驾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神不知鬼不觉，从刑部吏部看管的地方把尸体运出来，要么是你有偷天换日的本事，要么是你可以使唤刑部吏部的人。”

老者笑笑，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是我能使唤朝堂上的人，而是有些人不知道自己霸占着不属于自己的位置太久了，已经引起了所有人的不满。”

听他话里有话，穆九倾不禁微微一顿。

她乏得厉害，找了把椅子坐下，看向老者，

“您话中有话，但我不喜欢猜谜语，不如开门见山。你是魏宸淞的义父吗？”

老者微微一怔，随后冷冷一哼，“还真是靠不住，有了女人便什么秘密也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