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倾这才明白何以都说一入月楼深似海，原来这里消息闭塞至此。
被发卖到此的女人，大抵都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无穷无尽的苦海。
直至死亡那日，方得解脱。
她看着江徐徐一脸不可置信又悲痛欲绝的表情，心道江徐徐只怕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目前看来，她并不知道林赋禅把他她还有将军府的宅子抵在了月楼，就为了换钱，找借口还钱再去找自己再续前缘。
用一个所谓自己心爱女人的血泪、贞节和自由，换取另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人的谅解，换不到就自己挟带私逃……
这般令人不齿的行径，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想的出来的。
江徐徐对林赋禅，倒是有几分真心的，可惜，和她上一世一样，都是猪油蒙了心，看错了人。
所以哪怕已经被林赋禅推进了火坑，她也不愿意相信。
“你知道吗？我曾经做过一个梦，上一世你我二人也是这般，被林赋禅一人耍的团团转。”
穆九倾悠悠望着窗外，叹了口气。
“我一走就是三年，死在了征战西疆的战场上，根本没有机会回来。”
烛光幽幽的闪烁。室内一片昏暗，照得穆九倾的脸也有几分阴沉。
“而当我尸身腐烂魂归故里，却见你和他洞房花烛合卺交杯，你们春风得意好不快活。”
时至今日，再提及此事她已无当初的切肤之痛，只剩下了淡淡嘲讽。
江徐徐一脸不解，“既然是你的一个梦，何以说的这么身临其境，好像你曾经经历过一样？”
“庄周梦蝶，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那个梦有多真实？”
江徐徐不再讲话，只是十分费解的看向穆九倾。
穆九倾也不想与她多分辨，继续道，“我想告诉你的是在那个梦里，尽管你跟他洞房花烛，非常恩爱，可是这样子的好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后来新帝登基，他被以叛国罪论处，你依然是发配成了军妓。”
江徐徐冷笑，“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命中注定会这样吗？穆九倾，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故作高贵的模样？真论起来，我父亲还是林老将军的副将，我也算将门之后，而你不过是江湖草莽出身。凭什么我要对着你卑躬屈膝？！”
穆九倾耸肩，
“我从没说自己高贵，一直都说我是个粗人，是他不给你名分。”
“一个出身是否高贵是没得选的，唯有骨子里下贱，那才是真的没救了。”
“当初我在战场上救下林赋禅，是他主动说要娶我，我也不知他和你有这般非比寻常的密切关系。”
“你也不必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头上。你身体单薄难有子嗣，便是没有我，你真嫁给了他，老林氏迟早也会怪你，没办法生个一儿半女，两三年内大约就会有通房、侧室、甚至你本身也很快会被取代掉，不再是他的正妻。”
江徐徐掩面，双目猩红，“你胡说！”
“我先去西疆战场的时候，林府没什么钱了，难道不是你想尽办法找了大夫，替老林氏治好了卒中之症，你尽心尽力的照顾她，林赋禅按理说应该真的很感激你。可我从战场上回来第一时间也与他斩断了关系，然，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闭嘴！闭嘴！”江徐徐双目猩红，眼底隐约有疯狂之意。
但其实，她越是抗拒、越是这般言辞激动，就越能说明，她心中其实已然明白了一切。
“其实，我今日来本想替你赎身，可是……”
穆九倾说到这里，稍顿了一下，她有些犹豫是否要告诉江徐徐，她今生今世都要困在这里。
这样的结果对一个女人来说太残忍，即便对方是江徐徐。
一听可以离开，江徐徐跪着上前，抱住了穆九倾的大腿。
“夫人！姐姐！算我求求你，只要能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你叫我做牛做马，做什么都可以！”
穆九倾摇头，“不是我不肯，而是月楼的规矩如此。”
江徐徐愤然推开穆九倾，绝望大笑，“既然如此，你提这件事做什么？白白给我希望，看我对你摇尾乞怜？！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是不是？！”
穆九倾眨眨眼，目光直视江徐徐，“我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月楼规矩如此，我又不是天王老子。倒是林赋禅作为这里常客，应该一早就知道这些，还是选择把你留在这里。其实……就算月楼放你离开，你认为回到林赋禅身边，他舍得卖你一次，就不会卖你第二次？”
江徐徐坐在地上，沉默了许久后冷笑了一声，“是啊，我不该恨看笑话的人，我该恨把我变成笑话的人。但是……”
穆九倾眼看着她满头青丝渐成华发，她本就已经形容憔悴，如今更是衰老许多。
江徐徐从前很是爱美，可如今铜镜就在旁边，她也不再关注自己的仪容。
她趴在地上，眼泪不住向外流淌，
“为什么……为什么将军这样对我？”
声音凄凉，透着了无生趣的颓丧。
穆九倾微微蹙眉，“男人而已，值得
你这样哭天抢地？他当初也背叛我，报复回去便是了。”
江徐徐愤怒看向穆九倾，大吼道，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爱他！”
穆九倾微微一怔，这才意识到这一点。
的确，前世今生，她确实从未爱过林赋禅。
因为不爱，所以没有刻骨铭心，她即便恨，却不曾伤心。
林赋禅虽然说自己爱江徐徐，但却远不及江徐徐爱他的万分之一，所以江徐徐一败涂地。
穆九倾望着眼前早生华发的妙龄女子，开口问道，
“江徐徐，你后悔爱上林赋禅吗？”
江徐徐怔怔看向眼前的虚空，喃喃自语。
“我娘死的早，当年爹在战场上死了，我自幼就是孤儿，是他应承我不会让我在将军府寄人篱下……那一年，我们都还只是孩子……我以为，他永不会变……”
直到，他从战场上，兴高采烈地带回了一个叫做穆九倾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