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来,梅妃比穆九倾年长十岁,不想她竟是看透了自己未曾看明白的一切。
“你倒是活得通透。”
穆九倾搓了搓手,放到炭火前烤着取暖,想起从前在将军府的日子,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还不是有了前车之鉴?我先前也曾嫁过人,虽是我有恩于林赋禅,但他宠幸贴身侍婢,忘恩负义,我在后宅里吃了多少苦?”
“……”
“但身为女子嫁错郎君,又能如何?若非今次立了军功,恐怕至今仍然摆脱不了他。与将军府过往日子相比,皇宫不过是一个规矩更多的后宅,我又何必一心奔着个妃子的名头,给自己添不痛快?”
梅妃不再言语,她望着穆九倾侧颜,只觉似乎过去自己并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女子。
当初听她公然休夫的大胆行径,梅妃只道她是为了委身皇上,为了入宫为妃铺路,一时间还有些鄙薄。
不想,她竟是真的只想独自一人生活。
这离经叛道之举,该需要多大勇气!
“莫不是,那林赋禅伤透了你的心?所以你才这般断情绝爱?”
梅妃的问题让穆九倾心中一沉,脑中浮现起那个男人的面孔。
但那个男人,自不是林赋禅,而是魏宸淞。
她不曾爱过林赋禅,只是痛恨这男人忘恩负义害她性命,因此未到伤心处。
魏宸淞虽然伤了她的心,却也还不至于让自己断情绝爱。
穆九倾淡淡道,“我只是想通了,为什么女人一定要依附于男人?我一身武艺,脑子也不算笨,明明可以靠自己,为何一定要嫁人?又为何一定要入宫?”
说到底,深宫里的人,除了皇帝,所有人都是臣、是妾、是奴才,有什么好的。
一番话说得梅妃有些愣,她不能相信,穆九倾竟然和庆帝当真没有半点瓜葛,甚至她对庆帝,对后妃之位,竟是这般淡泊乃至抗拒。
这般心性,也算得上当世罕见的奇女子了。
这时宫人来报,说是穆九倾的衣服已经烤干了,她看了梅妃一眼,颔首后辞行。
梅妃上前,“本宫送你。”
穆九倾点点头,自觉没什么,宫人却是一个个愣得合不拢嘴。
梅妃生性孤傲,便是皇后来了,也不过屈膝行礼送行,亲自送人离宫,属实稀罕。
除了皇上,哪有人有此殊荣?
走到锦绣宫大门处,穆九倾回过头,不禁问道,
“梅妃娘娘饱读诗书,不似我粗人一个,穆九倾有一个问题很想知道,但唯恐冒犯了娘娘。”
“今日你救了我儿,但说无妨。”
“我今日见娘娘因皇上许久不来锦绣宫,而有些失落,便十分不解,您对皇上的执念到底是因为爱意,还是只是想为了大皇子的前程?”
梅妃被问住了,她看向穆九倾,有些迟疑。
见她不言语,穆九倾有些歉然道,
“我这问题僭越了,娘娘若说不出,便当我不曾问过。”
她只是不能理解感情。
穆九倾自己对魏宸淞动心,但绝不会让自己的生命里只剩下这个男人。
她喜欢他,却不会成为依附于他的丝萝。
宁肯有朝一日分开,也绝不会沦为被他摆布左右的棋子。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梅妃这样容貌过人家世显赫的女子,竟会那样深切地在意庆帝。
梅妃摇摇头,她有些困惑道,“我从未想过这些,本宫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
“无妨,原是我问的太多,娘娘,告辞。”
穆九倾坦然离去,梅妃目送她消失在长廊尽处,心中回荡着刚刚的那个问题,也自觉困惑。
一个心里总有其他女子的男人,真的值得她喜欢吗?
无论如何,今次这场意外,让她觉得,穆九倾似乎没有初见时那么讨厌。
这时小宫女从殿内追出,喜滋滋道,
“娘娘,大皇子醒了!”
穆九倾回到城南别苑,春月见她,一脸担心。
“主子怎么去的这么久?奴婢好生担心。”
穆九倾一把将诰书连同宝盖等随手一丢,冷冷道,
“入宫领了个天大的赏赐回来,皇上没赐我武将官职,倒是赏了我一个诰命夫人的头衔。”
“这多好,一品诰命夫人的俸禄,可比三品将军要高些,你便偷闲也能拿钱,总好过替人卖命,又只拿着些微不足道的钱,我反而要恭喜妹妹。”
冷不丁一个悠哉闲适的女子声音传来,穆九倾循声望去,却是施玉琅。
上次见面也是匆匆一面,她从战场上回来,还没见过施玉琅,原是前一日叫春月把她找来的。
“妹妹人心所向,原不在乎什么虚名,无冕的王者,远胜过沽名钓誉德不配位的那些老匹夫。”
施玉琅仪态万千起身,莲步轻移走到穆九倾面前,屈膝行了一礼,柔声道,“依我之见,妹妹永远是将军。”
施玉琅衣着华贵明艳,丝毫不逊色于今日梅妃在锦绣宫借给穆九倾那件
穆九倾微微一笑,道,“我在阵前奋勇杀敌,也得靠施姐姐在后方替我赚足军饷,总算我身为奇货不负众望。”
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想起先前施玉琅那句“奇货可居”,这般默契,倒有几分老友重逢的味道。
施玉琅留下几个账本地契名册,笑道,“这些时日我替你开了不少铺子,有些已经逐渐有了起色,我把你所有店铺的掌柜、伙计,全部整理成册,方便妹妹查验。如果有什么疑惑,随时到京城的云来客栈找我。”
穆九倾之前也曾说过,施玉琅一介女流之辈,住在客栈人多眼杂恐怕是多有不便,让她可以住在这城南院子里。
但施玉琅似乎有不少秘密在身上,说反而在客栈住着更为方便。
穆九倾也知道她事务繁忙,这般匆匆见上一面,已是十分难得,于是并不拦她。
待施玉琅离开后,她轻轻摩挲过那些账簿,却是并不急着查看,转而让春月备下马。
“我要去城郊军营一趟。”
“可……主子,眼看晚膳时分了,城郊一来一回,实在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