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绍祺不急不缓:
“若前有一兽一人,将入于井,你对谁更能心生恻隐?若二者皆不认识,皆无感情,当是人也。”
“我与兽皆万物生灵,故能感之,而我与人同属一类,相比于兽更能代入人的感受。”
“而若前有两人,一人你素不相识,一人你至亲好友,相比前者,你对后者知之更深,故更能代入其感受。”
“而若你是一大富人家,如何感受穷苦百姓的痛苦?倒是能体会另一家大富人家的所思所想。”
“故而可知,所谓恻隐不忍之心,近我则多,远我则少。此所谓远近非地理,乃心也。”
“然与一人善则与一人恶,今有一物由你分配,给近者多,给远者少,故可知天下世道黑恶至此皆由性善所致。”
“人皆性善,但善有大善小善之分,则不公,不公则世道必分上下尊卑,得大善者压得小善者。如此大善为善,小善为恶,而近我者少,远我者多,故善少恶多,此性善而世恶也。”
李鸿升琢磨了一下,也明白聂绍祺所说,孟子之言定性而不定量,认为人性本善,而聂绍祺在此基础上又进行了定量。
认为人对亲近类似自己的人有大善,对自己了解不深的人有小善。
这乍看之下似乎没什么问题,都是善嘛。
但若是在资源确定的情况下,一个管理者进行分配,他就会给亲近自己的人更多,给自己不了解的人更少,导致不公平的发生,上下阶级就此而生。
聂绍祺继续讲述:
“这些年来,我一一驳斥孔孟之道,亲手写了一本经书,内里尽是反驳之言,此书写成,我也终于意识到了,我不过是在逃避罢了。”
聂绍祺表情已经平静,这些陈年往事似乎已经看开了又或者压下了?
“复仇本该是件正大光明天经地义之事,为何我却要看着仇人冠上英雄之名?报得大仇却又痛苦折磨自己几十年?”
聂绍祺从身上掏出两本书递给李鸿升:
“此功乃我根据孟子之言草创武功,我名其为《他化执我神功》,不过是神功还是魔功,我现在也不知道了。”
李鸿升接了过来,一本《他化执我神功》,一本《聂绍祺批孔孟一百三十七言》。
聂绍祺长叹一声:
“人皆有恻隐不忍之心,此心源于感同身受,故我自创此功,能感他人之感,我来浔阳城路上见有一小儿卖身葬父,询问方知乃王家残虐。”
“这是我第一次用此功,为此小儿复仇就跟为我自己复仇一般,不用管什么家国大义,不用管什么天下苍生,快哉!快哉!”
聂绍祺说到此处,忍不住大笑几声,笑着笑着又变成一声长叹:
“奈何奈何,此功虽强,但依旧压不住我七十年来的理智,我不过寻一理由发泄这六十年的苦闷罢了,有时我也深恨自己的冷静。”
“既如此,我也一不做二不休,屡灭城内恶人大户,一边享受这复仇快感,一边又等待一场审判。”
“我这三十年来不断剖析自己内心,但总逃不出自我安慰自我逃避之套路,好友仇敌又各有偏向,惟愿一人来定我罪业。”
聂绍祺看向李鸿升,将他这段时间想法倾泻而出:
“然审判我者,若是江湖中人,其必须能胜得过我,否则我亦不服,若是官府中人,必须证据齐全,不畏强权,若如此我也可心安。”
李鸿升听得这话也有些伤感,折磨自己三十年,欲求一审判,却仍是忘不了当年太原县令的恶行。
若当年太原县令能做到凭借证据,不畏强权,想来也无聂绍祺这痛苦一生了。
聂绍祺眼神放空,似乎回想起曾经:
“我本以为英嘉福素有清名,能了我残愿,却不想仍是犹豫不决,畏我声名武功。”
聂绍祺站起来,复又向李鸿升跪下,抬头平静问道:
“大侠,我有罪否?”
他有罪吗?若是从江湖道义来说,家仇不如国恨,马帮帮主殉国而死,聂绍祺杀其子,是为大不义。
李鸿升不是江湖中人,他好自由,好故事,但也是人,正如聂绍祺所言,感同身受近者多,远者少。
他听到聂绍祺故事,代入其中,多感其苦,而天下苍生在他眼中没有实感,如此心中自然有所偏向。
若有偏向,自然不公允,但李鸿升心知聂绍祺不是要一个绝对正确的答案,他只想有个人来为他摆脱这三十年来的纠结痛苦,无论这个答案是什么,他都会欣然接受。
“无罪。”
聂绍祺愣住,狂笑,然后是悲痛大哭,好一会才冷静下来,整理衣冠,对着李鸿升笑着说道:
“我这一生,大恩已偿,大仇得报,虽孑然一身,但也有佳徒承接衣钵,唯有一憾,烦请大侠。”
“当今江湖,争名夺利者多,潜心习武者少,武道先天之后便少有进步,各个侠客功成先天后便开始醉心于功名利禄,少有继续钻研者
。”
“今日我见大侠武功超卓,与我交手时怕是不曾用尽全力,绍祺身无长物,只得以一颗拳拳之心相托,请大侠斗罢天下高手,让江湖知道武道之后另有高山。”
[你已触发任务:高山在侧
每击败一名江湖高手,都将积累此任务进度,使用“侠客”职业能力完成,将大幅度积累此任务进度,进度无上限,每有100%,可随机获得一个专长,若已就职“侠客”,则可改为选择一个职业专长]
既然触发了任务,李鸿升自是欣然接受,聂绍祺抱拳告辞道:
“卓灵客栈丙字房十三里有聂某一干物什,大侠可自取之,就此告辞了。”
“告辞。”
聂绍祺身影消失在巷陌之中。
李鸿升自是听他的话,去卓灵客栈把聂绍祺送的东西一并拿走,回到景合客栈,已是深夜,便休息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