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不辱命,星夜兼程,一昼夜行三千一百里。
葛生在天空中看着那匹从远方而来的骏马,通体赤红,披挂金甲,四蹄燃烧着绯红的火焰,不由想起了那段在书中近乎寓言故事的记载。
上古有帝王极爱名马,邀天下大材作《天驹录》,排尽天下名马坐次。
天驹录并非只录最顶级的宝马,而是所有能被人寻觅到的马种都会排列测试比较,所以工程浩大,历时十一年《天驹录》方成。
书成之日,大帝于奥登帝都举办了天马大会,天驹录收录的所有马种尽皆在此,共有七百二十九匹骏马,大帝为其一一排定坐次,实乃千古之未有盛况。
其中,产自兰叶的银骨马排名第三,此马多为白色,剖其骨色如纯银,一昼夜可行两千五百里。
碧血马排名第二,此马表面上与常马无异,但是取其血静置于银盆,三日之后赤血为碧,一昼夜可行三千里。
而排名第一的,名为赤焰马,通体赤红,踏火而行,一昼夜行三千六百里而不流滴汗,故号为天马。
天下第一的军团,自然要配天下第一的好马,所以炽焰军团是这世间唯一装配有这种神驹的骑兵军团,掌握着独一份的育种训练资料。
本来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是之所以说这是一个近乎寓言的故事,因为它还没有结束。
当点评到第一的时候,台下有狂人哈哈大笑,大声笑道:“这种驽马,给洒家拉车担粪都尚显不足,妄称天马,岂不让天下人俯首拾牙。”
若是寻常帝王,自然随口便斩了这狂徒,但是这位帝王却让人把他叫到身前,问何为天下第一的天马。
“天马者,当御风而行,日行万里,如此迅疾者,追光犹可得,其柰敌寇何?”狂人如此答曰。
大帝震怒:如此神骏之马,天下未曾有之。
狂人遂献天马于帝,果如其言,日行万里而有余,帝大悦,赐马名为逐影,追逐日光的阴影,以至于可以追上逝去的时光。
这一篇故事名叫《天马篇》,而作为故事主角的帝王,其号为初始,便是初始大帝。
葛生看着那只在书中提到过的赤焰宝马,消失三百余年的炽焰军团,又看了看那个神态自若的庆历四年春,想到他斯特皇子的身份。
于是目光移向了那匹随他而来的白马。
那匹白马从开始起便立在屋顶,立在小九的身后,无论发生怎样的动静,这匹白马始终没有丝毫躁动。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匹马便是上面那个故事里的逐影,号称能够追上时光的天下第一神驹。
葛生看了看水蓝色长发的小九,那个原本平易的庆历四年春是帝国的皇子,刚才认识的少女是近乎无敌的杀手,暗杀的集团匍匐在脚下,传说中的军团停驻在十里外的旷野。
这是一个无比虚幻的故事,但是站在那里的葛生感受得到它的真实。
那一瞬间,葛生感觉这个世界距离自己无比的遥远。
协议已经达成,炽焰军团为青翼让开了离去的道路,兵器少女收敛了气息,从天空中带着葛生慢慢降下,然后独自默默走到庆历四年春的身后,并不曾对他说出半句话。
青翼退走,炽焰军团便没有在这里停留的价值,他们在今夜闹出了浩大的声势,所以这里也不能久留。
于是这片旷野来来去去,最终还是只剩下这四个人。
葛生看着银发的少女。
她不曾对他说话,但是葛生却忍不住要说话。
她刚才大发神威,强大到非人的领域。
但是她安静下来,却依然看起来像重伤病弱的少女,她的脸色更为苍白,她的骨骼纤细而柔弱,安静静默,像是邻家那个多病单薄的姐姐。
“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便仿佛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葛生从来没有想过有人可以不问原因后果地随意杀人,而在方才,这个少女杀掉的人比葛生这是十一年来认识的人还要多。
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这个问题问得忒无道理,就像那个时候小九问庆历四年春杀她有什么好处,这都是很没有道理的提问,当时庆历四年春似乎做出了很有道理的回答,只是此时此刻,这位兵器少女却沉默不语。
所以庆历四年春帮她开口:“杀人是她存在的证明。”
“是她唯一擅长的事情。”
“也是她唯一的价值所在。”
他说得平静而不容置疑,但是这平静与不容置疑的话语却是无比绝望与冷酷的事实。
而葛生并不能接受这种冷酷。
他不曾忘记刚才的她,但是他也无法忘记初见时的她。
那个独自吊着右臂坐在湖边泡着脚的少女,安静而孤独,她会陪着你哼很好听的歌,会听你讲述很无聊的事,让你在心情最不好的时候宁静温暖起来。
“不许你这么说她。”葛生低着头慢慢说道:“你根本不了解真正的她。”
在他的眼中,这个
少女只是一件冷冰冰的兵器对吧,没有感情,只要有命令就可以杀尽天下人的兵器。
她说:“其实我很可怕。”
当时不懂,但是现在却觉得悲凉的可怕。
“我了解的事情要比你了解多太多。”这个时候的庆历四年春,冷笑时有种可怖的狰狞味道,就好像突然被葛生触及自己的逆鳞,之前从未变过的淡然被掩盖。
小九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她走出庆历四年春的身后,站在了葛生旁边:“你怎么了?”
她问庆历四年春。
庆历四年春微微笑,狰狞隐没变为戏谑:“她刚才保护了你,你又见了她那副可怜人的样子便心生怜惜对吧。”
“但是。”庆历四年春淡淡开口:“星曦,杀了他吧。”
葛生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却见她默默点头,抬头望向自己,金眸中冰冷如霜。
那根白如初雪的丝线静静在她指尖浮现,然后划出,在空气中冻裂出冰冷的轨痕。葛生在那一瞬间明白——她是真的要杀自己。
但是无法躲避,葛生也不知道如何躲避。
可是白线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而是落在了青色的莲花花瓣上。
莲花颤抖,龟裂,青色的碎片落下然后消散在空气。
但是,莲花没有破碎。
葛生回头,看到小九脸色严肃地握着胸口的青玉,莲花从那里绽放,千钧一发之际将他包裹。
葛生刚才已经看过了青莲的防御与白线的攻击,就好像是矛与盾。
然而矛与盾相遇,最终还是矛更加锋利一些。
“你在做什么?”她带着难以压抑的愤怒,左手连笔写在空中质问那个男人。
但是那个男人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向曦的指尖。银发的少女望着葛生侧头,但是并没有因为没有攻破而惊讶,这是试探,远远不是最强的攻击,所以她再次伸出一根手指,那滴清之又清的露珠重新在指尖凝结。
那滴露珠只要发出,青莲便会在如同被利箭射向的白纸一样被洞穿,青莲中的人都会死去。
葛生不由闭上了眼睛,却听到了庆历四年春带着冰冷与促狭笑意的话语。
“我收回刚才的命令。”
星曦眼中的寒霜瞬间消散,指尖滴溜溜的露珠慢慢弥散在空气中。
葛生全身全是冷汗,刚才他毫不怀疑星曦是真的想杀了他,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已经要死去,但是庆历四年春还是用一句话救了他。
“你是安柠的孩子,死在这里也是很麻烦的事情。”庆历四年春慢条斯理地向他解释,然后微微笑着看向葛生:“看到没有,她就是这样一柄淡漠薄情的兵器,只要有命令的话,无论是谁她都会杀给你看。”
庆历四年春的表情并没有得意,而是疲惫与无力。
“我知道我刚才的状态很不对劲,但是很抱歉你说了不该说的东西,以至于我对你起了杀意。”
“我奉劝你还是离她远一点的好,她已经杀掉了所有和她有联系的亲人与朋友,并不多你一个。”
葛生望向星曦,她重新收敛了自己的杀气,但是看向自己时,金色的眼眸冷冷清清。
“我说过,我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她看着葛生,冷冷清清地说出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