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张去松江府的票——」蝆
「三块钱——」
「来两张去常州府的卧铺。」
「没了,你买坐的吧,便宜。」
「便宜?老子是那种付不起钱的人吗?」
苏州府,城外五里的一处车站,此时已经人挤人,人挨人,密密麻麻数不清。
人们多提溜着小包裹,不时地张望着,心中别提多紧张。
一只只长长的队伍,竟然排出了数百步,陆陆续续地向前,让后头的人急的脑门出汗。蝆
售票窗口,十来个大老爷们,身材魁梧,嗓门极大,一看就不好惹。
他们高高在上,犹如当铺里面的朝奉,居高临下说着,表情冷淡且不耐烦。
而那些买票的人,则仰着头,勉强将钱放置前头,口中喊着自己想要的车票。
虽然知道别扭,但大家都处于弱势地位,反而没人敢说话。
即使那些略有身家的人,也没想反驳。
相比于态度,票价更让人难受。
这里,就是铁轨马车的售票厅。蝆
此时,新上任的镇江知府,方以智,正在一众父老的陪同下,来到了城外的售票厅。
在他们跟前,则负责运营铁轨的负责人,模样斯文,但却散发着些许的商人气息,两者混合。
由于铁路的修建是内务府和民间士绅合资,故而其负责人就由商人们推举,名之为大掌柜。
只见,这大掌柜也是见过世面的,面对知府也丝毫不怵,有条不紊的解释着:
「府尊,铁轨马车从镇江府抵达松江府,五百里地,其间停靠的车站有丹阳、武进、常州、无锡、苏州、昆山、青浦、松江,共计八站……」
「仅仅是这500里的铁轨,就耗费三百五十万块,可谓是一步路一步金,用金山银山铺垫而成……」
「您瞧瞧,这铁轨是双道的,一去一回,端是方便快捷,每两刻钟就有一班车……」蝆
「哦?对于铁轨,我倒是在报纸上听闻过,如今有幸见到,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方以智捋了捋胡须,赞叹道。
前几年他老父亲去世,在安庆丁忧了两年半,如今才正式上任镇江知府,倒是第一次见这玩意。
「府尊,应天府那里的人不乐意了,也嚷嚷着要休到应天去。」这时候,府同知也凑热闹道:
「他们也不想想,应天府尹能够做主吗?还不得是圣上亲裁,一年半载是落不下来了。」
「为何应天府也要修?」方以智轻声问道,眼眸之中满是探寻。
「府尊,这铁轨自然是方便了些。」蝆
大掌柜这时继续道:「以往镇江去松江府,连船带马车,没有三五天的功夫,根本就下不来。」
「而如今有了这铁轨马车,虽然需要时间来更换马匹,但顶多半天工夫就到了,方便的很,也没什么危险。」
听得这般解释,方以智不置可否。
一旁的同知则低声道:「好叫府台知晓,这铁轨倒是方便,就是贵了些,一站就是一块钱,从镇江抵达松江,八站就得八块钱。」
「一辆马车能运三十来人,一个来回就是近五百块,他们起码能赚四百块。」
「衙门可有什么利处?」方以智沉声问道。
「利处也是有的。」同知轻笑道:「这买卖虽然是皇帝和士绅做的,但衙门也沾边。」蝆
「您想想,那么长的铁轨,但凡有丝毫的差错就是车毁人亡,而且还得防止那些刁民们偷铁轨,可不得是要衙门保障。」
「故而,每个车站每个
月也要上缴本地县衙一千块,也算是税收了。」
方以智恍然。
一千块看着不多,但一年就是一万二,对于地方县衙来说,可以算是极其丰厚了。
但由此可见,铁轨的利润有多么的恐怖。
更何况整个苏南地区,人口稠密,富庶,八块钱看起来很多,但比起好几天的奔波劳苦,吃喝住宿,这钱花起来也值。
「这也难怪应天府觊觎了。」蝆
方以智叹道:「这就像一块金山银山,谁都想有啊!」
「您老说的没错。」
大掌柜的倒是点头,颇为恭敬且自豪道:「那些地方上的士绅,衙门,都想私自修建铁轨,但是门都没有。」
「这事是陛下亲自拍板的,没有他老人家的允许,谁也不得私自营建。」
「不过,容在下卖个关子,应天府这件事,还有的折腾呢!」
「哦?」
方以智有些惊奇。蝆
按照常理来说,应天府地位极高,作为朝廷的陪都,府尹的地位可以直达御前,修建区区的铁轨,应该非常容易才是。
他又瞅着一眼,车站口出来了络绎不绝的人群,以及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商铺,货栈,客栈,酒肆,就连寻花问柳的地方都有十多家。
如此热闹的地界,地方衙门光是收税,每个月恐怕都有上千块吧!
「您老聪慧。」大掌柜低声道:「南京城外,可是有一座孝陵。」
「朝野上下瞩目,许多人上书言语,都说铁轨的吵闹,惊扰了太祖爷的安宁,谁敢背这么大的干系?」
「那倒是。」方以智神色一正:「皇明一向以孝治国,事关太祖爷,确实需要慎重一二,些许的小利算不得什么。」
「您老高见——」蝆
众人吹捧着,又在整个车站附近转悠起来。
越看,方以智越是震惊。
整个车站,占地三十亩不到,但却修起了土墙,高达三丈有余,将整个车站围起,只有一个出口出入。
所有买票的人,将会被盖上印章,成为出入的凭证。
除了钱财以外,客人还要有路引为证,不然的话根本就无法乘坐。
「这盖章?」
方知府新奇地看着,感觉到诧异。蝆
「这是某个染料商想出来的法子,之前咱们是用路引盖章,但发现有人重复登车,故而就直接盖在手背。」
大掌柜轻笑道:「这染料也奇特,一天的功夫就能消除。」
「您瞧,在入口那里,那些大汉们就搓着其手背,只要搓不掉就放行,方便的很。」
「就像是要去常州,那么手背上就会盖上镇江和常州两个章,要是坐到松江,那可得罚钱了……」
方以智逛了半天,这才回到了府衙。
前衙后居,镇江府不愧是苏南所在,外面看上去破旧不堪,里面却是富丽堂皇,家具样式都是顶好的。
待他刚落座不久,就有管家来报,安庆府的商人求见。蝆
听闻是老家人,方以智想了想,就允下了。
商人倒是没有市侩气息,反倒是儒雅的很:「府尊,您在安庆文报上刊登的文章已经见报,在下特地前来给您送稿费呢!」
听得这话,方以智这才恍然。
原来,在丁忧期间他也没闲着,就将曾经编撰的《物理小识》重新填补了部分,随后就发表至安庆文报。
大半个月没见踪影,刚上任知府不久,就得了消息,倒是让人诧异。
不过他略一思索,就明白人家是看菜下碟。
「我那拙作,就不劳烦贵报了吧!」蝆
「哪里的话。」商人忙不迭赔笑道:「之前报社的编辑辞退了,后来人把您的稿子都遗漏,前几天一瞧,惊为天人。」
「等想给您寄稿费,才发觉是您的宅子,草民倍感惶恐,故而亲自来到镇江给您赔罪……」
听得这席话,方以智脸色才缓过来。
这时候,他忽然明白,人家舍弃自己的文章,也是应有之理。
自己的《物理小识》,并非八股,也非,只是涉及天类、历类、风雷雨阳类、地类、占候类、人身类等十五类,结合西方之学进行解释罢了。
如,传统上一直认为天圆地平,传教士来华,带来了地圆学说,方以智就接受了,故而他就言语:「地形如胡桃肉,凸山凹海」。
并且,他还根据西夷用望远镜观测发现金星「有时晦、有时光满、有时为上下弦」这一周相变化事实,提出了金星、水星绕太阳运行的猜测。蝆
无论是哪一种,对于民间的冲击是极大的。
在这种情况下,人家报社怎么会刊登?
「这是您的稿费。」
商人递上来一包钱袋。
打开一瞧,竟然是金圆。
「这倒是少见。」方以智讶异一声,颇有几分惊奇。
如今市面上多少银圆,一块银圆一两银子,而一块金圆就是十块银圆。蝆
黄金比白银珍贵,自然而然,其价值不菲,朝廷铸造的不如来的银圆普遍。
寥寥三十来块,价值三百块银圆。
这稿费看起来真不少。
「怕是不值当吧!」方以智摇摇头,将钱袋往前推着推着:「我那书虽然不错,里面异议不少,不及三百块。」
「您的名声,在桐城谁人不知?」商人恭敬道:「仅仅是您老的名字,就值得这个价格。」
方以智是桐城派的代表人物,其名声自然是极大,更是有名的四大公子之一。
方以智神色一正,沉声道:「你要是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你我同乡,能照顾的自然就能照顾。」蝆
「府台,某实乃别无他法。」
商人苦笑道:「近日在安庆府,流传的应天要修铁轨的消息,您是安徽人,理应知道,应天府打个喷嚏,咱安庆人就得披件衣裳了——」
「听说应天府修铁轨,安庆府就不安生了,民间士绅都嚷嚷,想着修一条铁轨去庐州府。」
「再不济,桐城也要到庐州不是?」
「胡闹——」方以智闻言,眉头一锁,沉声道:「铁轨之事,都是由圣上独裁,我小小知府,岂能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