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不能感受你的煎熬无奈,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拿不相干的人作为垫脚石吧?如果是这样,你跟贪婪无度的士鞅有何区别?你对他的鞭挞难道只是为了应付我?”赵鞅质问道。
“我无意应付谁。这些年来,我所见到的是——”智跞转过身,重新面对赵鞅,“委屈者并未求得全,贪婪者也没有受罚受挫,相反却得寸进尺变本加厉。一味妥协退让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助长嚣张者的气焰罢了。”
“你的所见所听何尝不是我的耳闻目睹?”赵鞅试着安抚智跞,“否极泰来,物极必反。你们家族到你之手,定有不凡的作为,你又何必急于一时?伤害国家忠臣贤能遗后,实乃不祥,难道你没有一丝顾虑?”
“顾不得这许多,时间不等人。”智跞坚持己见,“你舅老爷已然隐退,现在是魏将军代理元帅,士鞅很快就是中军佐。依我看,魏将军根本治不住士鞅。我那表兄又依附于他,两者加起来,你、我和你那柔弱的表兄能与之抗衡吗?”
“这——”赵鞅想了好一会儿,摇摇头。
“各家都有各家的打算,为了生存自保,只能各显神通。”智跞神情无奈。
“话虽如此,可我——”赵鞅始终不认可智跞的做法,一直摇头。
“事情已经完结,你赞成也好,厌恶也罢,已经改变不了事实。”智跞神情淡漠,提醒道:“我劝你还是早日认清现实,不要再妇人之仁。”
说完,他向赵鞅告辞,头也不回的离去。
这是一场不欢而散的谈话——话不投机,客人主动离去,主人也不作声,陷入自己的情绪无法自拔。
赵鞅很痛苦,夹杂着绝望无奈的沮丧。在他心目中,智跞一直是那个跟他并肩作战的知音好友。将来,他们还要同舟共济相互扶持,对抗强霸。他们不屑于用下三滥的手段巧取豪夺,他们跟士鞅不是一伙的,他们要跟他划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赵鞅实在无法自欺欺人——智跞已非昨日之智跞,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这个事实跟引发两家被灭的导火线一样,清晰明了——
祁盈的家臣祁胜、邬臧十分要好,各自都有美妻妖妾,却色心难填相互垂涎。刚开始是试探——祁胜借邬臧的小妾使用一晚,作为补偿,祁胜也把自家的美妾借给邬臧。
渐渐的,一来二去偶尔为之已经不能满足两人日益增长的恶趣味。为了方便随时享用,两家干脆把这样的行为常态化——你去我家住几日,我去你家住几日。如此一来,一夜想翻几张牌就翻几张牌,不光绝美的,次美的,均美的也一并叫上,多人玩耍,更辛辣刺激有趣。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流言四起,祁盈也收到了风。经过查证,确有此事。于是,祁盈找到女叔宽,询问他的意见。
女叔宽的意思是——而今世风堕落,好人被陷,恶人横行,不如暂且搁置,不予理睬。
父亲去得早,祁盈年纪轻轻就当了家,管理家事向来赏罚分明,眼里容不下沙子。此等违背纲常伦理的事情在他眼皮底下发生,无论如何是不能忍受的。再者,以他的道德评判标准,家族落败历来从私德败坏开始。一定要防微杜渐,正本清源,才能避免铸成大错。
所以,他没有采纳女叔宽的意见,而是当场下令,派人捉拿祁胜、邬臧。
祁盈还来不及动手,祁胜、邬臧已经收到风声。毕竟做贼心虚,一直担心被家主发现,他们对祁盈的行为一直密切关注。得知家主起疑心那天起,二人就开始密谋对策。
他们决定向智跞求助。
为什么是智跞呢?
先看六卿名单:韩起、魏舒、士鞅、智跞、赵鞅、中行寅。论实力,士鞅、中行寅最强,其次是韩起、魏舒,最后是赵鞅、智跞。论关系亲疏,祁氏跟赵氏最好,其次是智氏。
祁胜要找人替他向祁盈求情,赵鞅首先被排除。
赵鞅性格刚硬,不会收他的礼,更不会帮他遮掩。赵鞅跟祁盈很相似——年少当家,一帆风顺,嫉恶如仇,绝不可能容忍下人的悖逆伦常。找到他,说不定适得其反。
智氏不一样。
祁胜依据日常接触和耳闻目睹得出结论——智跞是个处事圆滑,善于变通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智氏目前综合实力排在末位,智跞十分焦急,想要有所突破。祁胜猜测,依附公室多年的智跞一定会借此事增加自己在国君处的话语权,应该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于是,祁胜四处搜罗宝物珍玩送给智跞,并请智跞替他求情。
这边还没有下文,祁盈已将祁胜和邬臧扣押,并放出狠话要严惩不贷。
这边一有动作,智跞便理直气壮的面见晋顷公,极力抵毁祁氏。说祁盈素来骄纵,对下人刻薄无情,稍有不从便要打要杀。至于祁胜、邬藏为何为抓,他避重就轻,说二人行为不检,偶有逾矩,无伤大雅,根本不必扣押处罚。
历史总是不断重演——国君被蒙蔽的老戏码经久不衰,再次搬上银幕。长在深宫的国君
,他的信息来源就是左右近侍亲信,没有互联网自媒体可供参看。所以,智跞的一番话,在他耳中就是真相。
为什么智跞所说会如此顺当的全部被晋顷公接纳?为什么二人会走到同一阵营,目标明确一定要将两家除掉呢?
一切还得从祁氏、羊舌氏的家史说起。
祁氏是晋献侯之后,妥妥的公室后裔,出身高贵。无奈“曲沃代翼”后,公室被大力排挤,异姓却大放光彩。晋文公归国执政后,重用卿族,渐渐轮到十一家表演,称霸晋国政坛。尤其是晋景公、晋厉公时代,先氏、胥氏、郤氏先后被灭,公室日益羸弱。
待到少年君主晋悼公执政,情势有所缓解。
晋悼公削强济弱,启用赵氏之外,还大力扶持公室,重用韩氏。祁氏、羊舌氏也从此进入晋国政坛视野。
晋悼公时,祁奚任中军尉,在他请求告老还乡时,悼公请他推荐人选。祁奚“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替祁氏赢得了满天声誉,这则故事也广为流传,成为美谈。
祁奚任中军尉的同时,羊舌职被任命为中军尉佐,辅助祁奚。
羊舌氏出自姬姓,是晋武公的后人。
羊舌氏首次进入大众视野是在晋献公时期——晋献公派太子申生进攻东山皋落氏,姬突任军尉(注:那时晋军只有一军,故军尉只有一名。后来分上、下军,中、上、下军,则各自有军尉。)。正是这个时期,姬突被封在羊舌邑,后以邑为氏,称羊舌氏。
羊舌职是姬突(羊舌突)的儿子,从他开始,羊舌氏渐渐发展壮大。
羊舌职有四个儿子,分别是:羊舌赤、羊舌肸、羊舌鲋、羊舌虎。
羊舌职去世后,羊舌赤继承父职,任中军尉佐;
羊舌肸也名叔向,被任命为太傅,辅佐晋平公;
羊舌鲋也叫叔鱼,司职大夫。因代理理官处理刑侯和雍子的土地纠纷时收受贿赂,偏袒雍子,被怒火冲天的刑侯杀死。他死后,还被秉公执法的兄长羊舌肸定下“贪墨”罪,暴尸市集。
前三子都是一母所生,四子则是另有所出。
羊舌虎也叫叔虎,其母长相美艳,是父亲羊舌职的爱妾。他得母亲所传,生得俊美异常,最难得的是高大矫健,勇武有力。栾盈被诬谋反,他因与之相交甚密,被列为党羽处死。
羊舌职的四个儿子被称为“羊舌四杰”,可见羊舌氏在当时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