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不过是猜测而已,但愿事情不要往最坏的方向发展。”说着,沈尹戌撇了撇嘴。
“爹一向思虑周全,孩儿料想,爹的预料定是十有八九。”沈诸梁表情严肃,“太子虽有太子之名,无奈出身低微,如今大王娶的是秦国女子,一旦生下子嗣,恐怕......”
楚平王在没有成为楚王之前,曾在蔡地任大夫。当时,有位郊县女子迷路遇险,为平王所救。这名女子容貌端庄,气质可人,平王一见,心中欢喜。女子见平王出门仪仗非凡,判断其人非富则贵,于是便委身于平王。很快,女子怀有身孕,诞下公子建。
二人虽有婚姻之实,却没有聘礼,也没有成婚仪式,按照当时的礼制,不算是正式夫妻,只能称为“奔”。用现代人的语言来解释,二人只能算是“姘*居”关系。沈诸梁说太子建出身低微,便是由此而来。
“费无极的阴谋要得逞,还得过大王一关,事情后续如何,只得且看且走。”沈尹戌说道:“我们干着急也无济于事。”
“父亲言之有理。”沈诸梁也不纠结,转换了话题,说道:“年初,大王命工尹将阴戎迁至下阴,又命令尹在郏地筑城,不知是不是有意与晋国争雄?”
“绝无可能。”沈尹戌坚定的摇头,说道:“从前,灵王任令尹时,多地筑城,小心防备,剑指中原,意图明显。现在的大王,不过想求稳自保罢了,并无角逐中原的野心。”
“不止我国,依孩儿看,晋国也无心中原争霸,反而是齐国跃跃欲试。”
“颇有几分道理。”沈尹戌点点头笑了笑,这是父子见面将近一个时辰里他露出的第一个笑容。“你倒是说说看,何以有此看法?”
“自从那次差强人意的会盟过后,齐国屡屡犯禁,晋国却没有任何反应。身为中原霸主,齐国是我国之外,对晋国霸业最大的威胁,晋国应该全力盯防,时时戒备才是。然而——”沈诸梁缓缓将理由道出:“晋国不仅没有出兵干涉,甚至都不派出使臣去往齐国问责,仿佛事不关己,实在令人费解。”
“昭公本就年少,在位时间又不长,偏偏去得早,而今的晋君,少不更事,哪能制得住如狼似虎的六卿?”沈尹戌的嘴角有丝嘲讽的笑,“齐国反复试探,不正是看中这一点?”
“孩儿听说,此次齐国讨伐莒国,晋君有召集众卿商议,只是结果多数赞成不理不睬,所以,仍是听之任之。”
“如果我所料不错,中行氏、士氏定是最忠实的赞成者。”沈尹戌冷笑一声,“至于韩起,年事已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然过渡即可。魏舒嘛,以魏氏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左右晋国的政局,明哲保身就好。”
“还对晋国霸业恋恋不舍的,恐怕只剩下最年轻识浅的下军将佐了。胳膊斗不过大腿,黄毛小子如何与老谋深算的政客抗衡?”
“齐国虽说有心争霸,但是实力也是一言难尽。”沈诸梁分析道:“听说此次之所以能轻松拿下莒国,全赖一名女子。”
“也是天要绝莒,莒国落得如此境地,算是咎由自取。”沈尹戌说道。
说起齐国攻打莒国,要从莒国的一起宫廷命案说起。
大约十年前,一名莒国男子在宫廷做侍卫长,深得莒国国君信任。
因为后宫争宠,侍卫长被迫选择阵营。无奈选错边,他所归附的一方很快就被对方的阴谋打得措手不及。侍卫长被牵涉其中,对方诬告他手脚不干净,偷窃夫人首饰宝物拿去变卖。
对方既是有备而来,自然是人赃并获,侍卫长是百口莫辩。
按理说,后宫斗法,各打五十大板便是。偏偏莒国国君性情暴戾,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下令将失势一方全部处死。侍卫长苦苦哀求,仍难逃厄运。
男子死后,他的妻子成了寡妇。年轻夫妻感情深,忽然天降奇祸,女子顿时失去依靠,整个人垮了。待消沉过后,她决定报复。她搬到莒国一个叫纪鄣的地方,那里距离边界的城门很近,一旦遭遇战事,这座城门定是敌方的攻击重点。
住下之后,她日夜不停的纺线搓绳。为此,她还专门向守城的士兵打听城墙的高度。以这个高度为目标,终于制成了一条结实粗壮的麻绳。大功告成,她把绳子收好,以待不时之需。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听闻齐军发兵讨伐莒国,她趁着月黑风高,把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打包在一个布袋里,狠狠甩到城墙外。
急于攻城的齐国士兵在城墙外左右徘徊,正为不得其门而入焦躁,忽然捡到此物,如获至宝。
趁着莒国士兵轮值放松警惕时,他们从角落登城。凭借这根绳子,六十多名齐军士兵登上城楼。尽管人多不胜其力,最终绳子以断裂收场,齐军将士从天而降仍是吓破了莒国士兵的胆。
齐军士兵在城楼上呐喊击鼓,摇旗放歌,莒国国君闻讯,心胆俱裂,从西门仓惶逃跑。齐军入纪鄣,如秋风扫落叶,莒国军士纷纷求饶。最后,莒国国君只得出面求和,保命全身。
“小不忍则乱大谋。”沈诸梁如此总结莒国国
君因小失大的教训。
“大国有祖上余荫可供挥霍,还有地域广阔可腾挪。小国则不然。”沈尹戌摸摸下巴,说道:“在大国中谋求生存,除以聘问贡赋不断,更要体察民情,施政得人,方可自保。莒国君主一味逞暴施威,才会落得被民出卖,令众军陷入被动的境地。”
“我国疆域广阔,大王仍坚持抚民休战五年,就是最好的表率。”沈诸梁语气得意。
“如果你这么看,为父真的非常失望。”沈尹戌面有不愠。
“啊?”沈诸梁不明所以,一脸惶恐。
“抚民者,节用于内,树德于外,百姓安乐,外无来犯。而今的情形,可有一点与此类似?”沈尹戌盯着儿子问道。
“这——”沈诸梁支吾了半天,硬着头皮说道:“似乎都没有实现。”
“兴建宫室一刻不停,百姓惊恐受怕,一日不得安宁,四处奔波,吴国的来犯日甚一日。”沈尹戌语气沉痛。
“最近在州来筑城,不就是为了应对吴国?”沈诸梁说道。
“从前,吴国灭州来,大王以为并未抚民,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如今依旧没有抚民,却派人前去筑城,无异于向吴国挑衅。”沈尹戌脸色凝重,“依我看,必败无疑。”
“我国与吴国为州来互有攻伐,各有胜负,六年前州来已归吴国,而今我国又抢了回来,已算成事。可是——”沈诸梁一脸狐疑,“爹却说,我国必败,却是为何?”
“吴国已占据州来六年之久,此次为我国夺回,定不会罢休。”沈尹戌解释道:“吴王僚继位以来,整肃军队,加强操练,军士用命,百姓协力。偶尔松懈,为我国窃取战果,有侥幸的成分。待到吴国反应过来,我国定难抵挡。”
“自从吴国崛起后,第一件事就是入侵州来,几十年来,两国围绕此地战事不断,真是不堪其扰。”沈诸梁频频摇头。
“怪只怪州来国地理位置特殊,两国都不肯让步。”沈尹戌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