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氏为修建晋阳城忙里忙外时,中原政局陡然生变。
一向是晋国忠实拥趸的鲁国,与郑国讲和,并与之结盟,共同事齐。
要说鲁国与郑国中间还隔着曹卫两国,为何会结怨,又为何会解怨?原因都在晋国身上。
五年前,鲁国奉晋国之命讨伐郑国,并取得郑国匡邑,由此与郑国结下梁子。要说为何三年前不和解,两年前不和解,偏偏此时和解?粗略一看,估计和赵鞅接纳阳虎有关。
毕竟,阳虎在鲁国掀起的惊涛骇浪差点颠覆了“三桓”多年辛苦经营的事业。阳虎逃到齐,齐国虽对鲁有绝对的国力优势也没收留他,宋国也不敢接收这枚祸患。到了晋国,收留也还罢了,赵鞅还对其委以职事,明摆了是不把鲁国放在眼里。
身为中军佐,赵鞅的地位仅次于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中军将。他的行为并不仅仅代表他欣赏阳虎,不拘一格吸纳人才,他的身份使他对阳虎的任用带上了浓浓的官方色彩。
就这样,自鲁僖公执政以来,唯晋国马首是瞻的鲁国,终于走向了晋国的对立阵营。一百六十年的忠诚,经不住反复试探背弃,以决裂告终。
鲁国的倒戈,壮大了齐国的称霸联盟——齐、鲁、郑、卫一起,手牵手,心连心,在对抗晋国的路上相互扶持。
仔细算下来,齐国联盟的形成,士鞅和赵鞅都功不可没。
要说诸侯的背叛,跟七年前的“召陵会盟”密不可分。“召陵会盟”召开的目的本是为了召集诸侯结成联盟共同伐楚,替蔡侯报复楚国不义。最终,因中行寅向蔡侯索贿不成,士鞅回绝了蔡侯的提议,盟会只得草草结束。从此,晋失诸侯。身为执政及会盟的主持人,士鞅罪加一等。
至于说郑国背弃晋国,有晋国的原因,更有郑国基于国家利益的考量。经过“柏举之战”,楚国被吴国重创,正在修复元气,无心中原事务。另一边,晋国的“六卿”摩拳擦掌的忙着在各自封邑收拾人心,小试牛刀,公室权力比从前更微弱,也无暇顾及诸侯国的取舍。
于是,瞅得机会的郑国便四处兴风作浪。先是灭许,接着是在周王室眼皮低下动作频频。
至于卫国和鲁国,赵鞅之所以“失策”,归根结底是把赵氏家族的利益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做出的选择。事难两全,既要维系晋国的霸主余威,又要成就赵氏的威望,两者只能取一。
从鲁国的角度来看,之所以跟郑国和解,除了外因,还有内因。
阳虎离开鲁国后,鲁国的内部并不太平。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身为宰邑的阳虎竟能以一己之能把“三桓”逼至悬崖边,甚至差一点改写鲁国的政局,给了鲁国现任家臣们许多激励启示。他们将阳虎视为励志偶像,在他的精神感召下,他们蠢蠢欲动,幻想一飞冲天,反客为主。
说到这,有位掌管马匹的马正忍不住前来现身说法。
要说他之所以能从名不经传的养马人走到台前并被史册记载,还要归功于“三桓”的提携。
这次的主角不是最有权势的季孙氏,而是叔孙氏。
六年前,叔孙氏的宗主叔孙不敢病重,此时继承人未定。叔孙不敢没有嫡子,只有庶子。
有众多庶子之中,叔孙州仇和叔孙辄两兄弟进入继承人的视野。州仇年长,性格恭顺,懂得察颜观色,深得父亲喜爱。弟弟叔孙辄则不同,他性格张扬,交游甚广,锋芒毕露。在叔孙不敢看来,老成持重的长子显然更适合担任家族的首领。次子虽才干不浅,可惜个性莽撞,难以服众。
叔孙不敢把自己的想法放在心里,向身边人询问他们的看法。身为叔孙氏的封邑——郈邑的邑宰——公若藐,成为最重要的人选顾问。
公若藐和叔孙不敢的观点正好相反,他更看好叔孙辄。
在公若藐眼中,哥哥叔孙州仇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阳奉阴违,狐假虎威,阴险狡诈,擅长伪装。他的两面功夫最多只能骗过年事已高日渐昏馈的老宗主,别想瞒过洞若观火的公若藐。相反,弟弟行事虽有些急躁,难免冲动,却是个有冲劲有抱负的人。
庆父被杀后,季孙氏因为扶植公室有功,一直稳坐“三桓”的第一把交椅。叔孙氏执掌外交,表面上光鲜靓丽,其实处处受制于季孙氏。前任宗主叔孙婼的遭遇更是令人心酸——因为在鲁昭公问题上与季氏龃龉,被季氏欺骗,最后愤而辞世。
叔孙氏被压制的现状亟待解决,当前的形势,需要一位强有力的实干家来领导整个家族。
醉心于弄权敛财收买人心的哥哥,根本不具备锐意进取的决心和动力,他志不在此。弟弟则深具野心,大胆上进,说不定会给叔孙氏带来不一样的变化。这么一想,宗主一职,弟弟明显更合适。
被疾病缠身加上素来耳
根子软,叔孙不敢没有听从公若藐的建议。作为一名老父亲又兼一国重臣一族之主,他需要绝对服从的儿子,言听计从的臣属。恣意妄为天马行空轻率任性在他这里没有生存的空间,因此。他对次子实在是生不出太多好感。
就这样,叔孙州仇成为叔孙氏的继承人。尽管公若藐三番四次苦口婆心的劝说,仍然不能改变宗主的决定。
可能正是因为不得父亲宠爱,后来叔孙辄才与孟孙氏、季孙氏同样不得志的庶子连同不被重视的家臣一道,与阳虎结成同盟,试图除掉“三桓”,从而实现自己成为叔孙氏宗主的目标。当然,阳虎败后,他的希望泡汤,这是后话。
叔孙不敢去世后,叔孙州仇继承了叔孙氏的一切。当上宗主的前几年,他忙着笼络人心熟悉内政各项事务,表现得谦逊有礼谨慎小心。待到位置坐稳,他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公若藐。
金字塔尖的大人物,心眼细如针尖,哪能容得下沙子?更何况是在继承爵位这样事关前途权势的大事上,公若藐竟敢不支持他?听到左右耳目提及公若藐强烈反对他继承家业的那一晚,叔孙州仇大发雷霆,从此对公若藐怀恨在心。
这笔账他一直记在账簿上,只因初上位业务不熟练,各种利益纠葛要厘清,才耽搁至今。再者,身为叔孙氏封邑的大家长,公若藐甚有威望,大位刚坐稳的他,根基不牢,不敢贸然出手,只得暂时隐忍。
今非昔比,他已稳坐钓鱼台,一定要把这颗眼中钉肉中刺拔除方能一解心中不快。
为了除掉公若藐,叔孙州仇找到郈邑的马正——侯犯。一番威胁利诱之后,他要侯犯行刺公若藐,并许下承诺:事成之后,扶植他做郈邑的话事人。
侯犯在郈邑打理马匹,专管杂务,如果能当上邑宰,对他而言无疑是天降大任,喜事一桩。可是要动手杀人才能得到这份奖品,他迟疑了。
公若藐为人正直耿介,行事端方,是位谦谦君子。除了品格经得起考验之外,他还能力过人。他治理郈邑这些年,百姓信服,安居乐业,民生事务一切井井有条。
在郈邑百姓眼中,叔孙氏是现官,公若藐则是现管。公若藐掌管着这里百姓的福祉,他们打心眼里对他充满敬畏,信任他爱戴他,侯犯亦如此。
侯犯虽然位卑识浅,却有自知之明。他深知,自己并不具备公若藐的治理能力。经过仔细思考,他也意识到,若是他把公若藐杀害,叔孙州仇未必会兑现诺言将他扶上邑宰之位。最后,他找了个借口,声称无法觅得良机下手,请叔孙州仇另请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