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臣可不是一般人,他可是蜚声卫国的三朝元老——公叔文子。”董安于补充道:“卫国与鲁国都是姬姓,一向和睦。当年鲁昭公被‘三桓’驱逐,卫侯为之痛心不已。为此,他还特意将先祖的宝龟、舒鼎作为赏赐,号召有识之士助鲁昭公返国。”
“所以,公叔文子便以此事为例,劝卫侯不能因一时之忿掩盖过去之德。”赵鞅说道:“尤人之效,非礼也——说得好!鲁国既无礼在先,卫国实施报复,就是以牙还牙。如此一来,前恩尽废不算,冤冤相报不知何时能了。”
“公叔文子的意思是——待阳虎自行瓦解便是,卫国只需袖手旁观即可。”董安于频频点头,说道:“等待四年,终于如愿以偿。”
原来,此时的阳虎已被赶出鲁国,四处流亡。
“只是没想到如此之快。”至今,赵鞅仍难以置信,“毕竟‘三桓’都听命于他,又有众多党羽拥护,又兼颇有时日,势力强大。”
“阳虎之能,不过恰逢其时,论实力,根本无法与‘三桓’抗衡,尤其是季氏。”董安于缓缓分析道:“从前鲁昭公之所以有国难返,不也是因为季氏深得人心,又与孟孙氏、叔孙氏团结一心,休戚与共?”
“的确如此。”赵鞅点头说道:“听闻此次也是三家联手把阳虎打跑了。”
“正是。”董安于说道:“阳虎在鲁国执掌国政三年,党羽越来越多,威望也累积了不少。依附于他的人既尝到了权力的甜头,便想更进一步,劝阳虎干脆把季孙斯杀掉。一旦季氏倒台,孟孙、叔孙氏便不攻自破,从此鲁国便是他们一伙的了。”
“经过几年的经营,阳虎身边聚拢了不少人,大都非富即贵,也难怪他的野心越来越大。”赵鞅补充道:“季孙斯的弟弟季寤、季氏的族人公锄极、季氏费邑邑宰公山不狃、叔孙氏的庶子叔孙辄、叔孙氏的族人叔仲志五人,皆是大族之后,偏偏又不得志,想来定是他们怂恿所致。”
“本就一路货色,因缘逢时,沆瀣一气,自以为无人能敌,显然还是高看了自己,低估了‘三桓’在鲁国的影响力。”董安于语含讽刺。
“想来应该是阳虎等人谋划时,‘三桓’已经嗅到危险,未必如事后传说的是提早截获了消息。”赵鞅分析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毕竟,将‘三桓’瓦解并取而代之的诱惑太大了。”
“‘三桓’虽知危机四伏,对方何时发难却不知。估计是他们太过嚣张,不小心泄露了消息,有心人报与‘三桓’,才使其得以提前准备。”董安于想了想,说道:“传闻祭祀那天,阳虎驱车在前,季孙斯在后,左右都有刀斧手。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不是保护而是挟持。”
“如此明目张胆,弄得人尽皆知,难怪会败。”赵鞅摇头。
“‘三桓’若败,被连累的不知多少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三桓”的相关利益人再怎么都比阳虎多。无论是出于维护旧主,还是为了自身利益不受损失,他们都会选择效忠前主,而非倒戈。”董安于说道。
“这倒是。”赵鞅轻轻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三桓’不过是继承者年轻识浅一时软弱罢了,祖辈积攒下来的家底人情仍在,阳虎无法轻易取代。”
“季氏首先发难,买通驾车者,许以承诺,动之以情。于是驾车者临场倒戈,驱车疾驰,直奔孟孙氏的住所。孟孙氏早有准备,加固了防御,率领家臣兵士马上加入了战斗。很快,叔孙氏也闻讯赶来。”
“三家合力,眼见寡不敌众,阳虎的部下马上调转兵戈。见势不对,阳虎迅速劫持了鲁国国君与‘三桓’对阵。”董安于说道:“虽有国君在手,仍是难敌众志成城,阳虎不得不退守阳关。”
“退守阳关已是大势已去,不过苟延残喘罢了。”赵鞅皱眉说道。
“正是。”董安于无奈的笑道:“三年的坚守抵不过数月的几次进攻,昔日荣耀一去不复返,众党羽也作鸟兽散,权力的版图分崩离析。”
“不知阳虎现居何处?”
“难以知晓。”董安于摇头。
“大约是逃往临近各国寻求庇护。”赵鞅猜道:“鲁国与齐、卫、宋相临,左右不离这几国。”
“齐国与鲁国素来有姻亲关系,想来齐国当是首选。”董安于道。
“以阳虎的野心,如果选择去齐国,绝不可能是避难,一定是想借齐国之手除掉‘三桓’。”赵鞅大胆假设。
“正好与齐国趁机夺取中原霸权的主张不谋而合。”董安于先是表示赞成,忽然又话锋一转,“但是,齐国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哦?”赵鞅挑眉看向董安于。
“跟郑、卫不同,鲁国是我国的忠实盟友,一旦齐国对鲁发难,我国会义不容辞的声援鲁国。齐国召集郑卫盟会已是挑衅我国,再敢讨伐鲁国,岂非捋虎须?”董安于缓缓道来。
“话虽如此,以齐国的莽撞,万一齐侯听信了巧舌如簧的阳虎,说不定真的会毅然决然。至于我国的反应,想来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赵鞅的失望溢于言表。
“宗主是担忧士将军根本不会把鲁国的得失当回事?甚至根本不管鲁国的死活?”董安于问。
“举国上下包括君主,可还有人在意?”赵鞅冷哼一声道:“鲁昭公至死都不能返国,期间我国与齐国都有多次商榷斡旋,结果呢?难道不是有人故意拖累?或是明着相助暗里使绊子?”
“世俗人情大都虚情假意,古道热肠则稀如珍宝,更何况人心险恶的名利场?”董安于表示可以理解。
“从前齐国对鲁国多有侵占,我国虽曾介入,后也因有人收了好处不了了之。”赵鞅环顾四周,忽然又道:“当然,齐国在侵袭鲁国之前势必要把我国的态度考虑在内。只是,此事更多的主动权掌握在齐侯手中,端看他想怎样了。”
“鲁国与齐国接壤,能够得到鲁国的支持,齐侯怕是会利令智昏。”董安于说道:“事成与否,还要看阳虎的三寸大军如何游说了。”
“能以家臣的身份掌国政三年,阳虎绝非等闲之辈。他能通过几次战役显露本领,又有几位贵族后裔家宰为他所用,可见其能耐。窃取国政虽不可取,然而‘三桓’又能好多少?”赵鞅对阳虎之能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此事究竟如何,就看齐国如何权衡吧。”董安于不置可否。
“且看吧。”说到此,赵鞅的神情有些淡漠,停顿片刻,他话题一转,说道:“若论激进,郑国的新任执政似乎比前两位有过之无不及。”
“宗主说的是他的行事风格比从前更严苛?”董安于问道。
“子产为相,恩威并济,平衡各方,苦苦支撑,总算是让郑国在我国与楚国之间左右逢源,安全过关;游吉继承了子产的宽厚怀柔,对恶行的惩处却太过柔弱,待到醒悟时又矫枉过正,太过酷烈。”
“无论如何,至少处置外事时,还算不偏不倚。”赵鞅一一点评道:“驷歂与两者都不同,似乎别具一格。”
“郑国对我国态度的转变,很可能受新任执政的影响。所以——”董安于细细琢磨道:“这是郑国调整对外策略的开端?”
“驷氏是罕氏之外郑国最显赫的家族,他的家族成员代表郑国贵族的利益。驷歂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郑国的贵族都认为应该如此,而非他一个人的主张。只是——”赵鞅想了想,似乎在精选字眼准确的形容他对郑国新执政的看法,“他的行为有些自相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