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是幸运的人,他父亲在六岁的时候才离开了他,远比那些一出生就被遗弃在垃圾堆里的孩子要幸福得多。他父亲在下城区的一个矿上工作,一开始是每天工作10小时,后来是12个小时,到后来是14个小时。
他那个时候不懂事,每次父亲回来的时候,都要缠着父亲给他讲故事,父亲总是讲着讲着就睡着了,他父亲在昏睡过去之前,总会说一句:“我有点累了。”
无限之城总是这样,闷热、潮湿,但他总是抱着自己的父亲睡觉,贪求这一点点属于他们的相处时光。
那天晚上,他躺在父亲的怀里,却觉得无比凉爽。
第二天,父亲再也没有醒来,他出去喊人,邻居们说父亲死了,那是陈泽第一次面对死亡。
在往后每一个夜晚,每一次因为闷热到无法入睡的时候,陈泽总会想起那个遥远的夜晚。
父亲是什么?父亲是凉爽的夜晚。
陈美瑶死在了陈泽怀里,很凉爽,他抱着陈美瑶的尸体呆坐了很久,然后用木头打造出了一口棺材,让她入葬。
陈泽的父亲没有什么文化,但他在矿上工作,耳熏目染,了解一些黑火药的制作方式,他曾经用火药给陈泽做过一个小爆竹,父亲说在古代,人们庆祝新一年到来时,都会燃烧爆竹。
陈泽学会了。
随着时代的进步,材料学也有了突破性的发展,陈泽有幸在上城区工作过一段时间,了解过一些金属材料的特性,有一种合金材料,可以压成箔片,这种箔片性质稳定,胃酸也不能将其消化,那些上城区的富豪,有食用这种箔片或者箔粉的习惯,而这种合金箔片唯一的作用是——使他们的排泄物变得闪闪发光。
他认识一个人,就以收集富豪们闪闪发光的排泄物为工作,回收这些合金进行二次加工。
将可食用合金箔片与黑火药结合起来,就得到了可食用炸弹。
陈梦瑶清醒的时候,和父亲说过她这些年的事情,于是陈泽找到了华仔。
他在华仔家附近观察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了机会,潜入了华仔家中,他将华仔制服,逼迫华仔吃下可食用炸弹,然后问出了事情真相。
给陈梦瑶做手术的人叫做郭曲,是奇点公司一名高级义体改造师,定制宠物的那个叫做依朵,是闪耀星女团的队长。
依朵本是一名下城区的男人,像他这样没有读过书的男人,本一辈子不会有和上城区交集的机会,但依朵不甘心做一只丑小鸭,他立志成为一只白天鹅。他利用美颜进行直播,伪装成一名女性,给自己打造了一个上城区富家女的人设,骗到了第一桶金。
之后他毫不犹豫地整容,使得他从外观上看起来像是一名女性,随后又毫不犹豫切掉了他属于男人的标志,以女性的身份,参加了某网络节目的选秀。她在此次选秀中并没有取得好成绩,但被现在的经纪公司看上。
她与其余二人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全身义体改造,从众多女团中脱颖而出,成为全城炙手可热的大明星。
功成名就后的依朵,不知道何时萌生了想要一个孩子的想法,她找到郭曲,想成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女人,但她的经纪公司立马阻止了她这个荒唐的想法。
依朵并没有放弃,她不知道从什么渠道了解到奇点生物公司有一种技术——双雄繁殖,即可以将她的男性细胞通过IPS技术转化成女性细胞,从而培养出一个属于女性她的孩子。
但需要一个容器,一个能孕育生命的容器,华仔成为了替依朵寻找容器的人。
陈美瑶是这个容器,郭曲对陈美瑶进行了内部义体改造,使得她具备作为容器的能力。
事情进行了半年,一切顺利,可后来,依朵无意中通过档案局的人了解到了陈美瑶的信息,陈美瑶的父亲在下城区,陈美瑶的爷爷,是下城区矿场的一名苦力工。
这让依朵感到厌恶,哪怕她只当陈美瑶是一个容器,可这个容器是铁盘子还是金盘子,对她来说很重要。
她痛骂了华仔一顿,让华仔把这个孩子处理掉。
听完整件事情的经过,陈泽说:“你们把她当成一件随手可以丢弃的垃圾吗?你们上一刻让她承担孕育生命的责任,下一刻就让她把一个已经成型,不久后就出生的孩子杀死吗?你们是人吗?你们就以这种荒唐的理由,随意践踏她的尊严吗?”
“钱,我们给了她足够的钱,是她自己答应的,我从来没有强迫她。”华仔连忙说,“我也可以给你很多钱,钱对依朵来说只是数字,可以给你一辈子,不,八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陈美瑶像那块吃了一半,随手扔到窗外的营养膏。
华仔的肚子炸开,血肉飞溅,像是小时候陈泽看过的爆竹。
他通过华仔的手机,联系到了郭曲,他以华仔介绍他来改造义体的名义,进入了郭曲的家,控制了郭曲,紧接着如法炮制,但这一次,他告诉郭曲在他体内的是一枚炸药,他要看看郭曲能不能给自己做一次手术。
很显然,郭曲失
败了。
他又联系到了依朵,以依朵的秘密作为要挟,成功约到了依朵,依朵财大气粗,问他多少钱可以永远闭嘴。
陈泽看着依朵,有三分像陈美瑶的模样。
陈泽想,她也曾是一只丑小鸭啊,她也是从下城区,一步步爬上去的啊,她也是过过苦日子,将羽毛一根根插在自己身上,满是伤口,鲜血淋漓的啊。
上城区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人改变如此之大呢?
“那是止痛药吗?”陈泽看着依朵拧开瓶盖,往嘴里塞了几颗胶囊,“我在上城区工作的时候见过。”
“别废话。”依朵说,“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陈泽说,“我就想见见你。”
演出那天,依朵服用了炸药胶囊,在演出途中,爆炸身亡。
陈泽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看向屏幕:“事情就是这样。”
闫俊德面无表情:“事实确凿,你签字吗?”
陈泽说:“我原本有很多的话想说,可却不知道说什么了,因为我搞不明白。我有时候梦到华仔,他总跟我说,他是无辜的,他从来没有强迫我女儿。有时候我又梦到郭曲,他说他只是做了一次手术,一次合法的手术。有时候我又梦到依朵,依朵说她写了协议,大家都是按协议办事,怎么能怨她。”
陈泽低着头:“可我一次都没有梦到我女儿,她什么都不和我说吗?你们说,他们三个是无辜的吗?那到底谁有罪呢?”
“认罪就签字吧。”闫俊德说,“不要说这些没用的。”
陈泽点了点头:“我梦到的最多的还是我的父亲,我想躺在他的怀里,再也不考虑什么对错,什么善恶。我有点累了。”
林风猛地说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