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史看到那具焦尸的时候，足足愣了有十秒钟，紧接着她才恸哭起来，若不是有八字胡搀扶着她，她恐怕早就支撑不住了。说实话烧成了这个样子，哪怕是亲女儿也未必能认出来，可老史仿佛有一种特殊的辨认方法，她知道那就是她的母亲。

林风三人很识相地默默走出了门，留给她释放感情的时间。

“也巧。”林风说，“我们三个都是孤儿，以后不用面对死别。”

两人都没有说话，她们只是静静听着，林风忽然想起了“诶”给他们讲述的经历，陆大鹏难受的时候还能想着母亲哭一次，可他们孤单难过的时候，又能哭谁呢？

林风指了指墙边的包裹：“你们吃饭没有？这都是我从月牙楼打包回来的，都是硬菜，有清蒸鱼，什么猪肘子，葱爆羊肉啊等等，我都以为这些动物早就灭绝了，没想到月牙楼里都有……”

“牛啊羊啊的不是保护动物吗？”叶轻烟小声说道。

“可能这几头犯了罪，不用保护。”林风耸耸肩，“他们内置了保温盒，下面有加热装置，能自动保持食物在温热的状态，不过服务员跟我说，一定要尽早吃，放一段时间口味就不好了。”

“你去了蒋来的生日宴？”沈若溪经常去月牙楼，她对这些吃的不感兴趣，反倒对林风这个时间去月牙楼感兴趣。

“去查案。”林风说，“去找了韩武，就是那个被烧了仓库的化工厂老板，也是玲玲的父亲。”

沈若溪歪着头看林风：“能查案查到蒋来的生日宴上，你也是无限之城最牛的探员了，你知道连我都没这个级别被邀请进入。”

“可惜不让拍照。”林风说，“原来那个人造海洋是月牙楼建的，的确挺好看的，不过我看没机会再上去了。”

“不急，等这个案子结束后，我可以带你们进去。”沈若溪说，“平时营业的时候，会员是可以带别人进去的。”

门打开了，八字胡走了出来，他赶紧说道：“各位大老爷们，让你们久等了，这次真是谢谢你们了。”

说着又要下跪。

林风扶住了他：“我们不是什么老爷，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人值得你跪下，她情况怎么样？”

八字胡说道：“让她单独和妈妈待一会儿吧，她一时难以接受，有很多话得说……”

“嗯。”林风点了点头，“你是她的丈夫？”

八字胡连忙摇头：“不，不是，邻居。”

“但我看得出你喜欢她。”林风说。

“大老爷，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八字胡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林风也笑了起来：“喜欢一个人就和咳嗽一样，是藏不住的。”

八字胡羞涩一笑，他说：“我喜欢了她六十年……”

八字胡有个父亲，史爱香有个母亲，他的父亲和史爱香的母亲都在上城区的化工厂工作，那个时候化工厂管理不严格，他们两个就是在化工厂长大的，后来他的父亲因为一次化学事故葬送了性命，他那个时候还太小，并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看着父亲像是水一样融化，好像回到了大地的怀抱。

那天有很多人抱着他哭，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哭得最厉害的，是史爱香的母亲，她说：“我没有能力再养一个，对不起你啊。”

那天晚上，他吃了很多好吃的，他的父亲再没有如平日一样，在他睡前讲故事，这让他有些害怕，那天晚上史爱香偷偷跑到了他的床上，她说：“不怕不怕，你要是害怕，你就抓着它，在心里对自己说不怕，妈妈是这样告诉我的。”

那是史爱香最喜欢的一个恐龙毛绒玩具。

那天他念了一晚上不怕，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们告诉他，这是孤儿院。他在孤儿院到七岁的时候，被赶了出去。

一晃二十年。

他再一次见到史爱香的时候，是二十七岁，那个时候史爱香被查出了肝病，他的丈夫抛弃了她，她的妈妈用尽积蓄，给她换了一个义体肝脏，她们从上城区搬到了下城区，后来又从下城区相对好一点的地方，搬到了他所住的地方旁边。

不知道是否为排斥反应，史爱香有了后遗症，她时而哭泣，时而欢笑，时而不自主地颤抖，说一些别人都听不懂的话。

八字胡还留着那个毛绒恐龙，那是他这二十多年的念想。

一开始邻居对她们避之不及，生怕连累到自己，可史爱香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她从来都是。她在不犯病的时候，经常会不求回报地帮助别人，一如二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们都说史爱香患上了赛博精神病，可整整三十年间，没有一个人举报过史爱香。

她不能出去工作，因为害怕被抓走，她的家里全靠她的母亲支撑，尤其是最近这些年，她八十六岁的母亲反而成了工作狂。

八字胡能理解她的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她的母亲知道，她在的时候，还能照顾史爱香，可如果她没

了，史爱香又有谁来照顾呢？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死前给史爱香多攒一些钱。

沈若溪说道：“她不是赛博精神病，你几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化工厂，但她一直都在那里，是生长发育期间慢性锰中毒，不过，化工厂的人竟然都不阻止？她们不知道化学物品很危险？”

八字胡说：“我父亲和她母亲都是最基础的工人，他们不懂这些。前段时间她母亲问我是不是喜欢史爱香，我和她的母亲保证过，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对会照顾好她。”

叶轻烟想起了从她接触史爱香到带她来到这里，八字胡确实一直都在照顾她，哪怕面对他害怕的总署，哪怕是死亡之塔。

世界上的勇气分为很多种，八字胡显然是其中一名拥有勇气的人。

“你从来没对她表白过吗？”林风问。

八字胡摇了摇头：“她上一任丈夫知道她治病要花很多钱后抛弃了她，她一直有心理阴影，我们都六十多岁了，没有多少年能活了，我想就这样一直陪着她，直到我死的那天。”

这或许是世界上最高级的浪漫。

“放心。”沈若溪说道，“虽然这种毒素是无法自行代谢排解的，但好在她二十多岁就离开了化工厂，毒素累积不致命，我会给你们开一些药，虽然不能根治，但至少可以让她做回一个不会犯病的普通人。”

不能等八字胡感谢，林风问道：“你可知道，史爱香的母亲在什么地方工作？”

“化学蚀刻厂。”八字胡准确地回答。

听到这句话，林风明白了，王主任的死，与这一句回答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