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寄忱攥着那张纸,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来,眼眶是什么时候红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直到一滴泪落在纸上,晕开了字迹。
很久以前,他心里就有过一个怀疑,关于沈嘉念怀孕这件事。只是他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觉得措施做得到位,不会有发生意外的可能,便没有用心去求证。
从潭福寺回来那天,沈嘉念吃多了话梅胃不舒服,他就该拉着她去医院做检查。
还有她去机场送他那天,就连陆彦之这个外人都看出不对劲,有了猜测,他却信誓旦旦地否认她没有怀孕。
如果他再谨慎一些,对她的关心再多一点,是不是就能够避免后面那些事的发生。
傅寄忱一直觉得自己有错,从来不知道自己错得这样离谱。
过去三年,他有过无数次的后悔,也从来没有哪一次,如现在这般让他强烈的悔恨,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带给她那么多伤害。
原来,裴澈那天在电话里欲言又止,是隐瞒了沈嘉念曾有过身孕的事。
她在那场车祸里,没了一个孩子,他们的孩子。
傅寄忱抬起手臂压在眼皮上,身体往后仰,靠着椅背,哭得压抑而悲恸。
那种情况下,她躺在手术台上会有多凶险,他不敢去想,只要一想到她可能会死,哪怕她如今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他还是感到害怕。
裴澈说,那一晚的手术动用了四个科室的主任。
傅寄忱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在沈嘉念面前自诩爱她。
楼下客厅,不算久别的两个人重逢以后有些沉默,裴澈在问完“你还好吗”就没有别的话了。
他一路上打好的腹稿统统忘了。
这时候,程锦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没端去餐厅,就放在沈嘉念坐的那张沙发旁边的小桌上:“你昨天说想吃皮蛋瘦肉粥,我今天早上煮了,一直用小火煨着,饺子是荠菜馅儿的。我就不打扰你们聊天了,我去外面看看。”
最近月季开得旺盛,为了保证长势,花匠隔三差五修剪,一堆堆的花枝不处理就只能被扔进垃圾桶里。程锦觉得可惜,一般会挑拣一些好看的,装花瓶里养起来,放在屋子里,五颜六色,一团团一簇簇,看着心情都变好了。
程锦戴着遮阳帽和手套出去,别墅的一楼只有沈嘉念和裴澈两个人。
裴澈开口,对沈嘉念说:“你还没吃早餐,先吃东西吧。”
熬得软软糯糯的皮蛋瘦肉粥和煎得金黄焦脆的荠菜饺子,配上酸脆爽口的豆角,本是一顿令沈嘉念满意的早餐,但她现在一口都吃不下。
裴澈在等她,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沈嘉念了解他,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要说一件重大的事情之前,总会先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铺垫很长。
沈嘉念端起碗,勉强吃了几口,又吃了几只饺子。
裴澈这次没有铺垫很多,他先跟她道歉:“对不起,小念,我骗了你。”
沈嘉念在他开口前就预料到了。她在云鼎宫苑住的时间不长,但知道的事情很多,傅寄忱告诉她的,程姨告诉她的,还有柏长夏告诉她的。
柏长夏不会骗她,傅寄忱和程姨的话她在后来都找到了佐证,证明他们没撒谎,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裴澈骗了她。
沈嘉念虽然不喜欢被当成傻子一样哄得团团转,但那个人是裴澈,她没有埋怨的权利。她能活下来,能有今天,离不开裴澈的付出。
“你是为了我好,对吗?”沈嘉念扯了下嘴角,替他找好了理由。
裴澈看着她澄澈的双眸,迟迟没有点头,真的是为了她好吗?他没有私心吗?
他不想再骗她:“我妈说得对,她说,如果有一天你恢复了记忆,发现真正爱的人不是我,会因为我救了你的命,而没办法怨恨我。果然是这样,小念,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也有私心。”
裴澈发现,有的事说出来还是很困难:“我想你还愿意见我,肯定是因为傅寄忱没有把沈氏如何覆灭的事告诉你。”
沈嘉念直觉他要说的话她无法承受,心脏已经开始不舒服了。
“是我父亲。”裴澈提起这段过往,心还是痛的,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想去回忆,“不知我父亲听信了谁的挑唆,设计陷害了你的父亲,导致凌越集团陷入危机,你父亲心脏病复发,送到医院没有抢救过来,你的母亲因此大受打击,选择随他而去。他们不是在车祸中去世的,对不起,小念,关于这点我隐瞒了你。”
沈嘉念满目怔然,眼泪直直地从眼睑滑下,挂在下颌处。
裴澈眼里泛起雾气,接着道:“那时候我还在国外,被家里人瞒着,不知道这些事。你家里出了变故后,你就去了宜城,投奔你的舅舅,可能发生了一些事,你和……”语调微微一顿,不想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却不得不提,“你和傅寄忱走到了一起。”
沈嘉念不停吸气,拼命压下啜泣声。
傅寄忱说他们是在宜城认识的,她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去宜城,现在有了答案,却是她不能承受的答案。
“我在国外联系不上你,
察觉到不对劲,提前完成学业回国,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去宜城找你。”裴澈的声音带上了哽咽,“隔着仇恨,我们再无可能。后来的事,你应该知道得差不多了。”
后来的事,沈嘉念听傅寄忱讲过,他说他们相爱,被傅家人所不允许,他母亲暗中逼她离开,她独身一人去了江城,在那里出了车祸。
“你亲口跟我说,我们之间只剩下仇恨,没有别的,你不会原谅我,可我做不到就此跟你结束,我放不下你,默默地守着你,在你出车祸后,瞒着所有人救下你,得知你失去了过去那大半年的记忆,我明知你早就爱上了傅寄忱,还是卑劣地藏起了你。我天真地以为你不记得了,我们就能回到从前,重拾美好。是我没认清,谎言终究是谎言,总会有被拆穿的那一天。小念,我们之间早就回不去了。你之前一定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会阻止你来北城,为什么在你见到柏长夏后,急着找来带你回去,因为我害怕你知道曾经的一切。”
沈嘉念仰起头,并不能阻止眼泪流出来。
她不相信事情会是裴澈说的这样,慌乱地找借口:“你现在才是在骗我对不对?是不是傅寄忱威胁你这么说的!”
傅寄忱走到楼梯拐角,站在缓步台上,刚好听见沈嘉念带着哭腔的质问,没想到在她眼里,他成了拆散她和裴澈的反派。
裴澈知道她相信了,她只是需要时间适应。
“小念,我说的都是真的,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些。”裴澈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却不是带她离开,“不管现在的你会不会原谅我,我都接受。我知道你不喜欢待在江城,是我绑着你留在那里。你现在知道了真相,可以选择你喜欢的城市和喜欢的方式生活,不必再为了我委曲求全。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那里,我打算接下来带妈妈去国外旅游,她为了我的事操了太多的心,是时候该带她出去散散心了。如果在国外遇到喜欢的小镇,我们会定居下来也说不定。”
沈嘉念听出裴澈是在向她告别,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摇头:“你要走?”
他要丢下她了吗?
他们不是要结婚了吗?
裴澈努力扬起笑脸,笑容里全是酸楚:“还没那么快走,办理签证需要时间。”
沈嘉念泣不成声,拉住他的手臂:“不可以不走吗?我没有委曲求全……”
“小念,你也不要再欺骗自己了,你对我真的还有从前的喜欢吗?”裴澈红着眼,握住她拉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不舍得放开,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他三年前就失去她了,她不属于他,“到底是一直以来的依赖让你不愿跟我分开,还是三年相处积累的亲情让你离不开我?或许两者都有,但唯独没有爱。”
裴澈忍着痛苦抽出了自己的衣袖,离开了别墅。
“阿澈!”
沈嘉念不管不顾地追出去,全都落在了傅寄忱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