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魏荣华的父母来到傅家老宅。
两位老人关心女儿的近况,顺便过来探望傅老爷子,听说他的身体也出了问题。
先前老爷子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却不能拦着人家不来看女儿。
听闻人已经到了,管家扶着老爷子从卧房里出来,在茶室里跟两个老人见面,坐着聊了一会儿。傅羽泠刚醒来,没吃早饭,打着哈欠进来,乖巧地喊人:“外公,外婆,你们怎么来了?”
柳瑛拉着外孙女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过来看你爷爷。”
心里记挂着女儿,摆在明面上说出来的,却是探望傅老爷子,这是基本的礼数。她女儿丧夫,老爷子丧子,同样的悲痛。
提过老爷子,柳瑛这才问起自己的女儿:“你妈也生病了,身子好点儿了吗?”
傅羽泠挽着外婆的手臂,蹙着眉头道:“先前一直在吃药,昨天下午发烧了,请医生来家里挂了两瓶水。晚上临睡前我去她房间里看过,那会儿她睡着了。”
柳瑛提出去楼上看女儿,留两个老头子在茶室里说话。
傅羽泠陪着她上去,走在楼梯上,她小声说:“我觉得妈妈这是心病,爸爸出车祸,她总说是自己造成的。”
“什么意思?”
年近八十的柳瑛半头白发,身体还算健朗,闻言,扭头看向外孙女,神态有些凝重。
“飞白说,爸爸出事那天,跟妈妈吵了一架,妈妈坐在房间里哭,爸爸气冲冲地从家里离开。”傅羽泠叹气,“可能爸爸出门的时候情绪太激烈,开车没注意,撞上了工地的防护栏,里面刚好停了一辆挖掘机,不然也不会伤得那么重,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至于他们为什么吵架,不清楚。”
这些话,傅飞白没跟旁人说过,怕别人怪罪他母亲。父亲去世,母亲已经很自责很难过了,他不想母亲再被人指责。
到了二楼,傅羽泠先去开门。
早知自己的母亲会来,魏荣华没有躺在床上睡觉,换了身居家的衣服,坐在床边,痴痴地望着某个地方等待。
她已经很努力地打起精神,然而,呈现出来的精神状态还是很差。
听到开门声,魏荣华缓缓转过身子,看向门口,听见傅羽泠说:“妈,外婆来看你了。”
魏荣华两只手掌心相对,手指并拢勾在一起,平静道:“你先出去,我跟你外婆有话要说。”
傅羽泠乖乖离开,帮她们把门关上。
柳瑛抬起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面对自己的女儿,没什么话是不好意思说的,她直言道:“屋子里怎么这么重的药味儿?也不晓得开窗通风,待在这种环境里病能好得快吗?”
说着话,柳瑛捡起地上的毯子和衣服,随手放在沙发上,那些用过的药盒包装丢进垃圾桶里,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
夏日的阳光照进来,有些刺目。
魏荣华许久没见太阳,眼睛不适应这样的强光,下意识眯起眼,抬手挡在眼前。
柳瑛把窗户打开了一扇,让自然风吹进来,替换掉室内陈旧腐烂的空气。上午的气温还不是很高,没到开空调的地步。
做完这些,柳瑛转过身来,看向明显瘦了一圈的女儿,两边脸颊凹陷下去,显得颧骨突出,眼睛却是肿的,她当即忍不住酸了眼眶。
上次见面是在傅政鋆的葬礼过后,那时她还没瘦得这么吓人。
“妈知道,政鋆走了你很难受,看着你这样,妈心里也不好过。”柳瑛坐到她身边,握住她一只冰凉的手,“日子总要过下去,不能作践自己。你还有我和你爸,你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我们要怎么办?”
魏荣华递给她一张纸巾,自己的眼眶却红了。
她已经哭了太多次,双眼肿了又消,消了又肿,这辈子的泪水都在这段时日流干了。每每流泪,眼眶都伴随着一阵刺痛,好像快瞎了。
“妈,你联系上孟琳了吗?”
魏荣华忍住泪水,开口对自己的母亲说了第一句话。
柳瑛怔愣,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问她:“你跟我说实话,你突然打听你孟琳阿姨的联系方式做什么?”
“你先别问了。”魏荣华不愿意说。
昨晚通过电话,柳瑛自然有帮她询问,从阔腿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递给她:“之前留的电话号码人家早就不用了,我辗转问了娘家那边的几个人,这是你孟琳阿姨新的联系方式。”
魏荣华把纸条攥进手心里,有些事还是弄清楚比较好。
母女俩聊了近一个小时,魏荣华向母亲保证,自己会按时吃药,积极配合医生治疗,不会再让她
担心,柳瑛放心了不少。
起身准备离开时,柳瑛看到桌子上一堆药,眉头又忍不住皱起:“怎么这么多药,都是你吃的?”
魏荣华没有隐瞒病情:“政鋆走后,我睡不着觉,夜里总是做噩梦惊醒,医生给我开了安眠药。前几天,有个老中医过来给老爷子开调养身体的药,顺便给我也看了看,配了些安神养心的中药,主要治疗心悸和失眠盗汗。我又一直在感冒中,感冒药少不了。”
柳瑛听了,不免担忧道:“这么些药不能混着吃的,是药三分毒,再好的身体也吃垮了,医生应该有叮嘱过,你自己也要多加注意,别急病乱投医。敞开心扉,多出去走走,病自然就痊愈了。”
魏荣华一一应下。
送走母亲,魏荣华坐到沙发上,展开手里捏成团的纸条,一刻也等不了,当下就拿起手机给对方打电话。
费了点口舌让孟琳想起自己是谁,作为医生,过往几十年里接诊的病人太多,魏荣华怕对方早忘记了她。
孟琳在电话那边说:“是荣华啊,找我有什么事吗?”
魏荣华急于求证,便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道:“当初我怀了一对龙凤胎,不知道你还记得吗?”
“有印象,从你被查出怀孕那天起,后续的每一次产检档案都是我给你记的。”孟琳笑着说,“别的孕妇我可能不会记得那么清楚,你母亲有特意交代我,所以对你格外重视。不过后来听说你比预产期提前了一个多月生产,还是挺吓人的,幸好大人小孩都很平安。”
因为魏荣华动了胎气,事发突然一点准备也没有,被送到了就近的医院生产,不在孟琳所在的那家医院,后续的情况她知道的不是很多。
“我想问你,最后一次产检,你确定我腹中的两个孩子都没问题吗?”魏荣华说话时,忍不住攥紧了手指,既害怕知道又想知道。
电话里突然没了声音,孟琳怀疑她在质问自己,时隔这么多年的质问,挺莫名其妙的。
魏荣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缓了缓语气,恳切道:“孟琳阿姨,不好意思,我可能有点着急,因为我女儿患有心脏病,我很担心她,最近想起了当年的一些事,想要问一问你。”
孟琳思索了片刻,迟疑地问:“是……先天性心脏病?”
傅羽泠有心脏病这件事,瞒得不算紧,但知道的人也确实不多,孟琳是完全不知情的,所以才会这么吃惊。
这一刻,魏荣华没否认:“对,一出生就有。”
“怎么可能?!”孟琳的声音都变了,显然对此事非常难以理解,“我记得最后一次给你做产检,两个孩子很健康、发育良好,我还告诉你,女孩比男孩长得好。你知道的,双胞胎偶尔会出现一方抢另一方营养的情况。你腹中的两个胎儿,女孩稍微比男孩大一些,明显营养吸收得更好。心脏病就更不可能了,通过超声心动图是可以看出来的,你每次过来产检,我都给你看得很仔细。”
孟琳觉得匪夷所思,坚信自己不会出错,一再向她确认:“你女儿真的是先天性的心脏病?不是幼儿时期其他因素导致的?”
魏荣华是怎么挂断电话的,自己也不记得了,只知道她抬起头时,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看到一张惨白的脸。
怎么会这样……